青霜剑翻转的刹那，剑尖指向竹林另一侧。我盯着那道微光划过的轨迹，左臂上的印记仍在跳动，像有活物在皮下呼吸。小七的手还搭在我腕上，掌心温热未散，可他的目光已随剑势移开。
我没有阻止他起身。
他走向剑所指的方向，脚步不急不缓，像是知道前方等他的是什么。我撑着石碑边缘坐直了些，冷意从肋骨深处漫上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阻力。这不是伤，是身体在提醒我——我已经耗尽了能用的一切。
剑悬在半空，离地三尺，纹丝不动。剑身映出的光斑投在地面，竟缓缓延展成一道弧线，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层层叠叠向外铺开，勾勒出某种熟悉的轮廓。我看了一眼，心头一震。
那是断界阵的核心图腾，但比百年前多了一重环轨。
小七站在剑影正下方，抬头望着它。风掠过他的衣角，却没有惊动一片落叶。他抬起手，不是去握剑，而是轻轻贴在剑刃侧面。那一瞬，剑身轻颤，光流骤然加速，仿佛回应某种召唤。
我闭了闭眼，将左手按在地面。魂印与地脉相连的触感比刚才清晰了许多。这一次，我不再压制它的延伸，任由感知顺着经络沉入山体深处。细微的震动陆续传来，来自东南、西北、正南三处方位——那些曾被魔气侵蚀而断裂的节点，此刻正逐一亮起微光。
不是自然复苏。
是有人在镇守。
我想起了那些眉心浮现金纹的村民。他们走时沉默，步伐一致，没有回头。原来不是离去，而是归位。
“你们一直都在。”我说出口时，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但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地脉的节奏变了。原本杂乱无序的波动，开始向一个中心汇聚，如同百川归海。
青霜剑猛地一震，脱离了小七的手，升得更高。
空中图腾完全显现，双环交叠，内圈金光流转，外圈紫气缠绕，形如蝶翼展开。我认得这图案。它不在任何典籍里，只存在于寒月宗最古老的口传之中——双生守阵，一人引灵，一人承劫；魂契共鸣，生死同担。
我曾以为这是传说。
直到小七转过身，朝我走来。
他脸上没有犹豫，也没有悲壮，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像看一座终于等来春雪消融的孤山。他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握住我的手。
他的掌心有汗，却很稳。
“师父，”他说，“这次换我们守护你。”
我没有立刻回答。左臂的印记突然发烫，顺着血脉向上攀爬，直达心口。一阵钝痛袭来，我指尖抽搐了一下，但他握得更紧。
空中图腾光芒暴涨。
金紫两色灵力自剑身奔涌而出，化作光带垂落，分别缠上我和小七的手腕。那股力量并不霸道，反而带着某种确认般的试探，一圈圈缠绕，最终在我们交握之处汇合。
我听见了一声嗡鸣。
不是来自剑，也不是风穿林隙的声音。它是从地底传来的，低沉悠长，像某种沉睡已久的机制被重新唤醒。紧接着，四面八方的山脊线上，接连亮起点点微光。每一处都对应着一个觉醒者的身影，他们站在各自的阵眼位置，静默伫立，却已构成完整的闭环。
青霜剑依旧悬浮着，不再颤抖，而是稳定地释放着柔和的光晕。它的使命变了。不再是唯一的支柱，而是连接者，是纽带。
我看着小七的眼睛，忽然明白过来。
他不是我的徒弟那么简单。他是那些未能归去的灵魂碎片之一，是百年前断界阵崩塌时，被撕裂又重组的存在。他记得我，不是因为教导，是因为他曾与我共执此阵。
而现在，他回来了。
不只是他，是所有人。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别的什么。但我没有闭眼。我知道这一刻不能错过。百年孤独，一人扛责，我以为这就是结局。可现在，有人替我接过了剑，不是抢夺，是承接。
小七松开我的手，站起身，面向那片正在成型的阵图。他的背影挺直，肩线平稳，再不见昔日的迟疑与迷茫。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仿佛要托住整片天空。
地脉的震动越来越强。
图腾中央裂开一道细缝，一道纯白色的光柱自天外垂落，精准命中剑柄。刹那间，所有光带同步流转，速度加快，频率趋于一致。我能感觉到，新的守阵体系正在建立，不再是依赖单一核心，而是由无数觉醒者共同维系。
我慢慢靠回石碑，呼吸变得艰难。身体在退场，意识却异常清醒。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阵还在。
人也还在。
小七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声。他只是对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向祭坛边缘。
就在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青霜剑动了。
它从高空俯冲而下，在触及地面的前一刻猛然停住，剑尖轻点泥土。一圈涟漪状的光波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所过之处，草木微颤，尘埃浮起，仿佛整个青冥山都在回应这一击。
远处山脊上的光点同时明亮了一瞬。
守阵之约，已成。
我抬起手，想摸一摸左臂上的印记，却发现手指无力垂落。视线开始暗下去，耳边的声音也渐渐远了。最后映入眼中的画面，是小七站在高处，迎着晨光抬起手臂，掌心朝天。
一道金色的光线从他体内升起，与空中尚未消散的图腾相连。
那一刻，我终于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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