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剑沉了一寸,山风掠过祭坛边缘,带起几片枯叶,在石缝间打了个旋,又落定。
三年后,竹林深处的火塘边,炭火正烧得温和。我伸手拨了拨灰烬,火星轻轻跳了一下,映在掌心。手指稳稳地收回来,没有颤抖,也没有停顿。小七坐在对面,膝上搭着一条旧布巾,手里摆弄着一把小刀,削着一根新砍的竹枝。
水壶坐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响。他抬头看了看我,“今天这火,比那年小多了。”
我没接话,只是把茶罐打开,撒了些茶叶进去。茶叶是去年秋天采的,晒干后一直存着,味道淡了些,但还算清润。
“你说,”他把刀放下,指尖蹭了蹭布巾,“如果那天你选了另一条路,现在会是什么样?”
我抬眼看他。他的眉心很平静,没有光闪,也没有波动。就像这三年里每一个寻常日子一样,他问得随意,可我知道,这不是闲话。
“哪条路?”我往他那边推了推茶杯,杯柄朝他顺手的方向。
“斩断魂契的那条。”他接过杯子,指尖在杯沿停了半瞬,才慢慢握紧。“你说,要是你杀了我,阵法是不是也能稳?”
火苗忽然矮了一下,又被风吹了起来。
我吹了口气,让茶叶散开。“能吧。”我说,“可那样的话,少很多有趣的记忆。”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不是那种勉强的笑,也不是故作轻松的扯嘴角,是真的笑了出来。像小时候在雪地里摔了一跤,爬起来拍拍手,还觉得好玩。
“有趣?”他低头看着茶面,“风雪里逃命算有趣?被自己人追杀也算?”
“都算。”我喝了口茶,有点烫,但没放下。“你要没跑那么快,我也不会追到崖底。要不是你偷藏了半块饼,咱们早饿死在东岭了。还有你第一次用紫气震开石门,把自己也掀翻在地——那时候你还以为自己走火入魔了。”
他笑得更明显了些,眼角微微弯起。“我记得,你还说‘寒月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说过吗?”我淡淡道,“我不记得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喝茶。风吹过竹梢,沙沙地响,像是谁在低声念着什么。远处有鸟叫了一声,又飞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其实我一直没问你,为什么选我留下来。”
我看着他。
他没看我,目光落在火塘里一块正在裂开的炭上。“我知道我不是唯一的可能。百年前也有别人试过守阵。你明明可以选一个更强的,或者……更听话的。”
火光跳了跳,照在他脸上,影子晃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是‘被选中’的?”我轻声问。
他一顿。
“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我继续说,“我们不是谁选了谁。是你一次次站在我前面,我才确认,这条路只能和你一起走。”
他抬起头。
“我不是因为你‘该活’才留你。”我说,“是因为你在,我才愿意再走一遍那些路。”
他没说话,只是把茶杯慢慢放回石台。杯底碰触石头的声音很轻,却清晰。
“那要是有一天,我又成了麻烦呢?”他问,“要是阵法又要抉择,你会怎么做?”
我没有立刻回答。
风吹进来,卷起一点灰,我抬手挡了一下。火依旧烧着,水壶又开始冒泡。
“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我说,“但我知道,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你。不是别的谁,也不是过去那个影子。是你拿着刀削竹子,是你嫌茶太烫,是你总在夜里醒来,看看窗外有没有异动——这些事,只有你能做。”
他眨了眨眼。
“所以,”我端起茶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沿,“别总想着‘要是’。我们都活到了今天,不是靠假设。”
他终于点了点头,重新拿起小刀。这一次,刀锋划过竹节的声音变得流畅起来。
“其实我还记得那天。”他一边削一边说,“在时空裂隙里,你松开手的那一刻,我以为你会消失。”
“我没松手。”我说。
“可你放开了牵引的灵流。”
“那是为了让你自己走出来。”我看着他,“我不能替你走完最后一步。”
他停下动作,刀尖停在竹皮上。
“你是故意的。”他声音低了些。
“嗯。”
“你早就知道我能行?”
“我不知道。”我如实答,“但我信你。”
他怔住。
片刻后,他把刀插进土里,双手撑在膝盖上,仰头看了会儿天。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他脸上划出几道细碎的光斑。
“有时候我觉得,”他慢慢地说,“你比我想象中更狠。”
“怎么?”
“你让我自己做决定,自己承担后果。”他转回头,“这比直接命令我难多了。”
我笑了笑。
“当师父的,不该替徒弟扛所有事。”
“可你也不是我师父。”他说。
“那你说我是啥?”
他想了想,忽然说:“是同行的人。”
风正好穿过林子,吹得火苗歪了一下,又直起来。
我点头。“算是吧。”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茶烟袅袅上升,缠绕在竹叶之间,像一层看不见的纱。
远处山体传来轻微的震动,很轻,几乎察觉不到。但我们俩都感觉到了。那是断界阵在自行调节,如同呼吸一般自然。三年前它还需要我们共同送入灵流,如今已能独立运转。
“它现在挺稳的。”他说。
“嗯。”
“比以前强。”
“因为它不用靠一个人撑着了。”
他又笑了下,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截干枯的草茎。
“还记得这个吗?”他递过来。
我接过一看,认了出来——是当年在北坡采的那种野薄荷,叶子早没了,只剩梗子。有一年冬天,他曾拿这个泡水喝,说是能提神。
“你还留着?”
“换了好几个布包了。”他说,“每次快烂了就换新的裹上。”
我把它放回他手里。“留着吧。”
他点点头,重新包好,塞进怀里。
太阳偏西了一些,影子拉长。火塘里的炭渐渐变成白灰,不再冒火星。
“明天想去哪?”他忽然问。
“南坡。”我说,“听说那边开了片新竹。”
他嗯了一声,没再问。
我们就这样坐着,直到壶里的水烧干,发出空响。我起身把壶拿下来,灰烬里最后一丝红光熄灭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尘土。
我抬头看了看天。云影掠过山顶,像极了当年阵法初启时的样子。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需要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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