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西时，火塘边的茶水刚煮开。小七把那截断刃放在石台上，离炭火不远不近的位置。他没再藏进怀里，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用袖口轻轻擦了擦刃面。
我盯着那抹紫光消失的地方，直到它再未浮现。
第二天清晨，我们往主峰走。脚步比前几日稳了些。山道两旁的草芽长得更快了，踩上去不再打滑。到了遗址前，我停下，目光落在那块最大的玄岩上。
“你要做什么？”小七站在我身后半步。
我没回头，“该教的东西，不能再压在一个人身上。”
他没接话，但我知道他在听。风从谷口吹来，拂过残墙，带起几缕白发。我抬起手，按在岩石表面。冰凉的石纹渗着地脉微温，像是沉睡的脉搏。
眉心有些发烫。魂印亮了起来，很轻，像一盏将熄未熄的灯。这是我最后能调动的共鸣之力。闭眼后，指尖开始动。第一笔落下时，整座山都震了一下。
不是声响，是感觉。仿佛某根埋在地底的弦被拨动了。
银色符文顺着我的指痕延展，每一划都耗得厉害。第三日黄昏，整面山壁终于浮出完整的《寒月引气诀》首篇。字迹流转，如同呼吸，凡有魂印者入梦，皆可听见诵读声。
小七一直守在旁边。他没问还要多久，也没碰那半截断刃。只是每日清晨送来一碗温水，放在我手边，等我睁眼时，碗沿还带着余温。
第四天早上，村里的孩子来了。只有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瘦得肩胛骨凸出来。她母亲说是夜里总做同一个梦，梦见有人站在雪地里念口诀。
女孩走到山壁前，仰头看着那些发光的文字，嘴唇微微翕动。
第一次尝试引气，她刚念完第一句，脸色就变了。手指蜷缩，整个人向后倒去。我扶住她肩膀，察觉气息乱窜，在经脉里横冲直撞。
“太快了。”我说。
原版九字诀节奏急促，适合成年修士调息，却不适孩童根基。我盘膝坐下，把她轻轻拉到身前。
“改一下。”我对小七说。
他点头，立刻取出随身的小刀，在地上划出新的音节停顿。我把改动后的十二字缓音口诀默了一遍，随后以魂印为引，注入山壁文字之中。
符文微光闪烁片刻，重新排列成更柔和的韵律。
女孩第四次尝试时，指尖忽然凝出一缕白雾。那雾不散，反而缓缓旋转，像一颗初生的星。
就在那一刻，整座青冥山响起了剑鸣。
清越、悠长，自山腹深处传来，一声接一声，绕峰不绝。连林间的鸟雀都停了振翅，静听着这久违的回响。
人群从各处赶来，站在远处望着遗址方向。没人说话，也没人敢靠近。
唯有那柄完整青霜剑，依旧沉眠于地底，毫无动静。
剑鸣持续了一炷香时间才渐渐平息。小女孩瘫坐在地，满头是汗，却睁着眼笑。她的母亲冲上来抱住她，哭得浑身发抖。
小七蹲下身，替那孩子理了理衣领。他抬头看我，“接下来呢？”
我站起身，走向崖边。
风大了起来，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我望着天空，声音不高，但让所有人都听见了：“此剑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守护之心。”
说完，我退后三步，不再向前。
小七也站起身，却没有跟上来。他看了一眼袖中的断刃，又望向那小女孩。他的手攥紧了一下，又松开。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斜照下来。
突然，地面震动。一道剑光自山腹破土而出，撕裂岩层，直冲天际。那光芒不刺眼，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威压，如虹贯日。
所有人屏住呼吸。
那剑悬停半空，剑尖向下，在小女孩头顶三寸之处静静漂浮。没有召唤，也没有认主仪式，它就这么等着——等一只小手伸上来。
孩子懵懂地看着它，迟疑着抬起手臂。
“别怕。”小七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帮她抬高一点，“它认得你。”
女孩的手掌离剑柄只剩一寸。
山风骤停。
剑身微颤，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像是回应。
小七松开了手。
孩子的五指慢慢张开，朝着那悬浮的剑柄探去。她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映在焦黑的梁木上，竟与百年前某位宗主留下的刻影重叠了一瞬。
我的视线落在她背后那片新生的蒲公英上。它们低垂着头，绒球饱满，随时准备随风而去。
小七退后一步，站在我身旁。他没说话，但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稳。那半截断刃在他袖中轻轻震了一下，随即安静下来。
我转身往山下走。
他跟了上来，脚步比从前更稳。我们并肩穿过废墟边缘，脚下的石阶已被藤蔓缠牢，不再松动。
身后，第一个新弟子正试着握住那柄悬停的剑。她的手指颤抖，却没有退缩。
小七忽然停下。
我回头。
他从袖中取出那半截断刃，低头看了很久。然后，他弯腰将它插进路边一块岩石的缝隙里。
“留在这儿。”他说。
风吹起他的衣角，也吹动了蒲公英的绒毛。其中一颗种子轻轻飘起，掠过断刃表面，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光痕。
我们继续往下走。
山脚的新竹林已在眼前，嫩绿枝条随风摆动。火塘边的水壶还坐在炭上，茶罐盖子半开。
小七快走两步，走到我前面一点，伸手拨了拨即将熄灭的炭火。
火星跳了一下，重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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