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跳了一下，重新燃起。
我坐在火塘边，看着那点红光在灰烬里挣扎着亮起来。小七的手指还搭在炭块上，指尖沾了黑灰，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他拨完火，没有抬头，只是把空着的那只手往袖子里收了收。
我没有动。
风从竹林那边吹过来，带着湿意，扫过我的后颈。我闭上眼，呼吸慢慢沉下去。识海深处有些东西在动，不是声音，也不是画面，而是一种熟悉的牵引——像多年前第一次触碰阵眼时，地脉传来的震颤。
这一次，是我主动迎上去的。
意识滑入黑暗，脚底却像踩着无数层台阶。每一步落下，四周就亮起一片残影。我看见自己站在雪中，剑尖指向阵心；又看见自己跪在废墟里，十指抠进泥土；再一瞬，是我在青冥山顶，将整段魂印注入山壁。这些都不是回忆，它们太清晰了，清晰得不像过去，倒像是正在发生的事。
可每一个“我”，手势都一样：右手执剑，左手覆在心口，背对天光，面向裂隙。
我停下脚步。
那些影像开始旋转，越转越快，直到围成一圈人墙。她们全穿着同一件白衣，白发垂地，面容模糊，但动作分毫不差。一股压力从四面八方压来，仿佛要逼我做出选择——哪一段才是真的？哪一个决定才算正确？
眉心忽然发烫。
我记起昨夜教那孩子念的口诀，十二字缓音，一字一顿。我开始默念，不是为了平复气息，而是为了稳住那一缕魂印的光。它在我体内微微震动，像一根细弦被风吹响。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周围的混乱静了下来。
碎片自动排列，显现出一条条延伸出去的路。有的通向死寂的寒月宗，那里没有小七，只有我一人守着熄灭的阵法；有的路上，我杀了那个少年，魔源确实湮灭了，但天地间再无新生之机；还有一条，我转身离去，任其崩塌，从此江湖再无守阵者。
可无论走哪一条，最后站着的人，仍是这个姿势。
我终于明白，我不是在寻找答案，而是在确认——从始至终，我没有变过。
一道紫光忽地浮现，在人群外侧凝聚成人形。年轻的我，还未经历百年的磨损，眼神冷得能割开风雪。她盯着我，声音如冰裂：“你明明知道，若当初斩断他的命脉，一切早已终结。”
我没说话。
另一侧，光影缓缓走出一位更老的我，白发几乎透明，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那是刚救下来的小七，眼睛还没睁开。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声音极轻：“可守护，不该以杀生为始。”
两人对峙，目光交汇处泛起涟漪。
我抬手按在胸口。
那里有温度。不是灵力，也不是魂印的共鸣，是三年前那个雨夜，小七靠在我肩上睡着时留下的暖意。是每天清晨他递来的那碗水，是煮茶时他悄悄把我杯柄转向右边的习惯，是他把断刃插进石缝时，手指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张开嘴，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回响：“我不是要选对的路。”
顿了顿，我说：“我是要走完属于我的路。”
话落刹那，四周同时有了动静。
一圈圈的“我”抬起手，结出同样的印。没有命令，也没有呼应，就像是早有约定。紫光女子闭上了眼，身影淡去；抱婴的老我轻轻点头，转身走入雾中。那些断裂的时间线不再彼此排斥，反而交织在一起，化作一片流动的星河。
每一颗星，都是一次选择。
每一道光，都是一声回响。
我继续往前走，踏入星河中央。
在那里，我看见了百年后的自己。她坐在一座新修的亭子里，身边是个已长大的少年——小七，眉目依旧清亮。他们身后，几个孩童正围着一块发光的石碑练习引气，其中一个女孩，握着半截青霜剑模样的木枝，笑得灿烂。
画面安宁得让人心疼。
我知道，那不是我能参与的未来。我的时间，停在了阵法重续的那一刻。再往后，我只是记忆里的影子，传说中的一句“曾有人守过”。
可就在我准备退开时，那位未来的我忽然转头，看向我所在的方向。
她的嘴唇动了动。
没有声音，但我读出了那句话：“这次，我们真的做到了。”
整个识海骤然安静。
星河消散，台阶消失，脚下重新有了实感。我睁开眼，仍在火塘边坐着。炭火比刚才暗了些，边缘已经开始泛白。小七正低头整理茶罐，手指把盖子推了推，让它卡得更稳些。
他没察觉我曾离开过。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有些凉，掌纹里还残留着一丝魂印褪去后的麻意。风吹过来，撩起一缕白发，扫过脸颊。
“茶凉了。”小七说，伸手去拿水壶，“再烧一壶？”
我点了点头。
他起身去取柴，背影穿过低垂的竹影。我望着他的肩膀，想起星河尽头那个长大后的模样，竟分不清哪个更真实。
壶坐上炭火，水还没热。我抬起手，无意识地做了个结印的动作——右手虚握，左手覆心。
和所有时空的我，一模一样。
小七回头看了我一眼，手上动作停了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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