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壶坐上炭火,还没烧开。
小七的手停在柴堆旁,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没有动,只是掌心缓缓松开,那股残留的麻意顺着指尖散去。识海里的星河已经不见,可我知道,有些东西落下了,再也拾不起来。
我站起身,竹席发出轻微的响动。目光扫过屋内——茶罐盖得严实,火塘里的灰开始泛白,墙角那把木刃还挂在原处,布包裹着,像是等了太久的人。
我走过去取下它。
布包很轻,解开时扬起一丝陈年木屑的味道。里面是半截青霜剑的仿制木刃,刀口磨得圆钝,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这是小七小时候练剑用的,后来他不再碰它,我就收了起来。那时他还够不到我的肩,现在站在我身侧,已高出半个头。
“要带这个?”他问,声音不高。
我点头,重新系好布包,搭在肩上。
他没再说话,转身推开了门。竹帘被风吹起一角,外面天光微亮,山雾未散。我们三年来住的这间屋子,就这样留在身后,门开着,像不再需要回头。
竹林在脚下延伸,每一步都踩出细碎声响。阵法仍在运转,我能感觉到根须般的灵力从地下蔓延,轻轻牵住脚踝。这不是阻挡,是挽留。
走到第三根主竹前,我抬手贴在竹身上。指尖微凉,一道光渗入纹理,沿着节段向上爬行。片刻后,整片竹林轻轻晃了一下,像是松了一口气。禁制解了,山不会再困住谁。
风大了些,吹起我们的发。他的发尾也白了,和我的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一缕是谁的。可眉眼还是原来的模样,连走路的姿态都没变——左肩略低一点,是因为小时候摔伤过。
我们并肩走着,没有说话。
出了竹林,土路就在眼前。远处村落升起炊烟,有鸡鸣传来,还有孩子跑动的声音。世界依旧运转,不因谁离开而停顿。
村口有个老妇人蹲在井边洗衣,听见脚步抬起头。她脸上皱纹很深,眼神却清亮。看见我们,手抖了一下,盆里的水荡开涟漪。
她没说话,颤巍巍地端起一碗水递过来。
小七上前接过,说了声谢谢。她的手碰到碗沿时,眉心忽然闪过一点银紫的光,极淡,转瞬即逝。她自己似乎没察觉,只低头继续搓洗衣服。
我走过她身边,脚步未停。
往前一段路,有个挑担的农夫迎面而来。他避开我们的视线,匆匆擦肩而过。可就在错身的瞬间,他后颈衣领下,一点微光闪了闪,像是被风吹熄的火星。
又走了一程,路过一间晒谷场。几个妇人在翻晒稻谷,其中一个抬头望来,目光停留太久。她身边的小孩拉着她的衣角,忽然指着我说:“娘,那个人眼睛是冷的。”
女人立刻捂住孩子的嘴,低下头去。可就在她低头时,额角掠过一道极细的光痕,如同雨滴滑过窗纸。
这些光越来越频繁,不是偶然。
它们来自魂印的共鸣,不是觉醒,而是苏醒的前兆。只要我们经过,那些沉睡的印记就会轻轻震颤,像春天到来前的地脉。
小七一直沉默,直到翻过一座小坡,前方岔路分开,一条通向集镇,一条通往荒野。
他停下脚步,望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
“师父。”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一些,“我们去哪里?”
我没有立刻回答。
天边有极光残影浮动,淡得几乎看不见,像是夜的最后一口气息。它不属于任何地方,也不属于任何人,只是在那里流动,映照万物。
我看着那道光,说:“哪里有需要守护的人,我们就去哪里。”
他怔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动了动,没说话,只是跟上了我的脚步。
我们选择了通往荒野的那条路。
午后经过一个废弃的驿站,屋檐塌了半边,门板歪斜。一只黑猫趴在门槛上晒太阳,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绿瞳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忽然竖起耳朵,眉心竟也浮现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光斑。
它没逃,也没叫,只是静静看着我们走远。
傍晚时分,路过一片桑林。有个采桑的少女站在树下,篮子里堆满嫩叶。她看见我们走近,本能地退了一步。可就在后退的刹那,她指尖一颤,桑叶飘落,眉心掠过一道银线般的光芒。
她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我们没有停留。
夜里在一处石桥下歇脚。桥下流水潺潺,岸上有户人家点着油灯。灯光昏黄,照出窗纸上晃动的人影。一个老人坐在桌前,正缝补衣裳。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靠着桥栏坐下,解下布包放在膝上。
小七坐在旁边,伸手摸了摸桥面的石缝。那里长出一株蒲公英,叶片泛着极淡的光晕,像是从寒月宗遗址吹来的种子。
“你还记得那天的风吗?”他忽然说。
我没答。
他也没等我答,只是轻轻拨了下那株蒲公英。绒球晃了晃,却没有散开。
“那天你转身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他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我以为你会回头看一眼。”
我还是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收紧又松开。“但现在好像明白了。有些事,不需要回头也能知道它还在。”
远处传来打更声,一下,两下。桥上的灯影摇晃了一下,熄了。
我们重新启程。
黎明前最暗的时候,走进一座小镇。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早起的 baker 打开炉门,热气喷涌而出。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也照亮了他抬起的手——那一瞬,他眉心闪出一点紫光,快得像错觉。
他没看见我们。
我们穿过街心,走向城外。
日出时,站在一座高岗上。回望青冥山,轮廓隐在晨雾中,已看不清全貌。山脚下的村落渐渐醒来,屋顶冒出炊烟,有人挑水,有人扫院。
一个小女孩提着篮子跑出门,在门口突然停下。她仰起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抚上眉心。
那里,有一点微光一闪而过。
小七站在我身旁,呼吸很轻。
“她们都会好吗?”他问。
我望着远方。
第一缕阳光落在地平线上,割开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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