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的水珠落地后，风便停了。
山林不再翻涌，连鸟鸣也沉了下去。我仍站在峰顶，半截青霜剑垂在身侧，掌心残留着方才那一震的余韵。那不是黑气带来的压迫，也不是阵法回应的波动——它更轻，却更深，像是从地底渗出的一缕寒意，顺着岩层爬上来，贴着脚底钻入经脉。
我抬起手，将剑横于眼前。剑面映不出天光，却泛起一层极淡的灰，像雾，又不像雾。它不动，也不散，只是浮在那里，仿佛空气本身有了杂质。
我闭眼，魂印微启。
灵流在体内缓行一圈，再向外探去。草木的气息断了三处，在西南坡、东崖下和北谷口。那些地方本该有新芽破土，此刻却静得如同死井。溪水仍在流，但声音不对——太沉，像是裹着沙砾，又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喉。
这不是魔气。
魔气来时带紫光，扰人心神，激人怒意。可这东西没有颜色，也没有声息，连灵力都不曾紊乱，只是让生机一点点褪去，像灯油燃尽前的最后昏暗。
我睁眼，望向山脚。
小七正沿着石阶回来，脚步稳，呼吸匀。他眉心的魂印还亮着，比往常稍弱一线。他在主殿遗址转了一圈，确认阵核安稳，这才返身回山。走到我身后五步，他停下，没说话，但也未行礼。
他知道有事。
“你感觉到了吗？”我问。
他顿了一下，“东边的树……刚才还好好的，我走过时，叶子全卷了边。”
我没点头，也没否认。他能察觉到枯萎，已是敏锐。但他没提别的——比如耳边是否响起杂音，或心头是否有刹那的恍惚。这些我没说，等他自己发现。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我身侧，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北谷。那里有一片刚发绿的藤蔓，是昨夜才冒头的，如今却已泛黄，叶片边缘碎成粉末，随风飘散。
“要不要过去看看？”他说。
我没有动。看无用。肉眼看不见的东西，靠近只会被侵入。
我抽出青霜剑，划地为圆。剑锋过处，空气中浮起一道极淡的灰痕，如蛛丝悬空，一触即断，却又不断再生。那是灵力折射出的痕迹——邪气存在，但无形。
小七盯着那道灰丝，眉头皱了起来。“它……在动？”
是的。它在动，但不是流动，而是渗透。像水渗进干土，无声无息，却步步深入。
我收剑入袖，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滴晨露，落在剑面上。水珠未落，悬在空中，缓缓旋转。片刻后，内部裂开细纹，如网状蔓延，却不破碎。
“不是毒，不是咒。”我说，“是腐蚀。它在瓦解灵性本源。”
小七脸色变了。他抬手按住眉心，指尖微微发颤。“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话。”
我立刻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他的脉象平稳，魂印未损，但识海有轻微震荡的痕迹，像被风吹过的湖面，涟漪未平。
“低语？”我问。
他点头，“听不清内容，但……不止一个声音。它们叠在一起，像是……在念什么东西。”
我松开手，心中已有判断。
这不是攻击，是试探。它不知道我们能感知它，所以悄然逼近，试图潜入识海，寻找破绽。若小七刚才没有及时收敛灵觉，此刻怕是已经陷入幻境。
我转身走向崖边，袍角扫过石缝。脚下的岩石冰冷，不再是山体应有的温度。我蹲下，手掌贴地，魂印沉入地脉。
灵流顺着经脉向下延伸，穿过岩层，探入地下三百丈。那里是主阵眼所在，也是灵脉交汇之处。百年前，我曾亲手将断剑插入此处，封住魔源。如今，阵眼仍在运转，光纹未裂，可灵流之中，却多了一段“空”。
那段空不属五行，也不合阴阳。它不在任何典籍记载之中，却真实存在，像一段被抹去的记忆，只留下空白的痕迹。
我收回手，指尖有些麻。
这不是自然现象。也不是魔气复苏。
这是别的东西。
我站起身，望向北方。那边的天色最暗，云层低垂，却无雨意。灵光在那里最弱，仿佛整片天地都被抽走了生气。我知道，那里会是第一个彻底沦陷的地方。
“传令下去。”我说，“所有弟子撤回内峰，暂停巡山。阵眼周围布三重净灵符，每两个时辰更换一次。凡发现枯叶、浊水、昏迷野兽，一律封入玉匣，不得用手触碰。”
小七应了一声，没动。“师父，这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
我取下背后的青霜剑，横放膝上，双手覆于剑柄。魂印再次开启，这一次，我不再外探，而是引剑中残存的记忆回溯。
青霜剑曾饮过无数人的血，也承载过历代守阵者的意志。它的记忆碎片早已残缺，但在某些关键时刻，仍能映出过往的影子。
我闭眼，灵力缓缓注入剑身。
剑面忽泛冷光，不是白，也不是蓝，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寒芒。光影晃动间，一幅画面浮现：百年前的藏书阁深夜，烛火摇曳，一位长老站在案前，手中古卷正在燃烧。火舌吞没纸页的瞬间，我捕捉到一行字迹——
“不可言之物，终将归来。”
话音未落，画面崩碎。
我睁眼，冷光已退。
小七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张刚写完的传令符，笔墨未干。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疑问，也有担忧。
“不是魔气。”我说，“是禁忌。”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
我站起身，将青霜剑重新背回身后。白发垂落肩头，被风吹起一角。
北方的天空，开始落下灰白色的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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