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进去的瞬间，地面没有塌陷，也没有触感。
我的身体像是被抽离了重量，又仿佛沉入了一片无声的深水。小七的手还在掌中，但那温度忽冷忽热，像握着一段断续燃烧的火线。他靠在我肩上，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起伏，可我能感觉到他的意识还醒着——眉心那点紫光并未熄灭，只是被无数细碎的光影切割成斑驳的碎片。
四周浮着一层层断裂的画面，像是被人撕碎后随意抛洒的卷轴。每一片都映出我们。
有的画面里，我独自站在阵眼中央，青霜剑插进胸口，血顺着剑身流下，封印的符文一寸寸亮起；有的画面中，小七跪在废墟里抱着我的残躯，魂印崩裂，紫光如烟散尽；还有一幕，我和他并肩而立，手中各执半截断剑，剑尖穿透彼此胸膛，嘴角却扬着笑。
那些不是幻象。
它们太清晰，每一帧都带着真实的痛楚回响。我的手臂忽然一颤，仿佛真的被刺穿了一次，可低头看去，衣衫完好，皮肤也未破。是记忆在反噬，还是时空本身在重演？
小七动了。
他猛地抬手，指向左侧一片漂浮的影像。声音沙哑：“师父……那是我们。”
我看过去。
那片画面比其他更完整，颜色也更浓。我和少年模样的小七面对面站着，风从背后吹起长发和衣角。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同时抬起手，将手中的剑送入对方心脏。动作精准得不像搏杀，倒像是某种仪式。鲜血未滴落，可两人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生命随着灵力一同抽离。
可就在倒下的前一刻，我们都笑了。
不是解脱，也不是悲壮，是一种近乎默契的释然。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这些不是预言，也不是警告。它们是已经发生过的结局——在某个时间线上，在某个选择之后，我们就是这样死去的。
不是牺牲一人，而是共同赴死。
这才是“牺牲”通道真正的含义。
我伸手把小七往身边拉了些，让他站稳。他的右臂又开始变得透明，指尖几乎看不见了。我握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气息缓缓渡过去。金光自掌心溢出，不再是为了压制邪气，而是织成一道薄茧，将我们围在其中。这光来自上一次魂契闭环的领悟，如今成了我们在乱流中的锚。
“非我所历，非我所属。”
我低声念出古语，声音不大，却像刀刃划过混乱的空气。那些纷飞的画面微微一滞，随即退开些许，不再强行贴近。精神上的拉扯感减弱了，但并未消失。它们仍在等待，等着我们松懈，等着我们认命。
小七喘了口气，靠在我肩上低声道：“原来……我们早就死过这么多次。”
我没有否认。
事实摆在眼前。百年来，每一次封印，都不是单方面的献祭。寒月宗主以为自己承担了全部代价，可真相是，每一个踏上阵眼的人，都曾与弟子一同终结于那一刻。所谓的传承，不过是不断重复同一场双生之死。
“那不是必然。”我说。
他侧头看我，眼神里有疑惑，也有疲惫。
“你看清楚。”我盯着那幅互相刺穿的画面，“他们之所以会那样收场，是因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以为只要一人赴死就能完成封印，却不知道真正能启动终途的，是两个人一起承担代价。”
话音刚落，那片画面突然震动起来，开始循环播放。一次又一次，我和小七刺穿彼此，倒下，化作尘埃，再重新站起，继续重复。频率越来越快，画面边缘泛起紫黑色的纹路，像是被什么力量侵蚀着。
低语声从裂痕深处传来。
“同生共死，方启终途。”
声音没有方向，却直接落在识海之中。小七闷哼一声，扶住额头，眉心血丝渗出。我也感到一阵钝痛袭来，像是有人用针一点点刺入魂印。青霜剑虽未拔出，仍在我腰间，此刻却剧烈震颤，剑柄发出细微的嗡鸣。
我立刻横剑于胸前，以意念唤醒剑灵残响。
那一声剑鸣短促而清冽，如同冰泉击石，硬生生打断了低语的节奏。四周的画面停滞了一瞬，紫黑纹路退去些许。
小七缓过一口气，抬头看向我：“师父，如果……我们必须一起死才能结束这一切呢？”
我没有立刻回答。
目光落在那对即将刺穿彼此的身影上。他们的动作那么熟稔，仿佛演练了千百遍。也许在某条时间线上，我们真的这样选择了。可正因为看过太多次同样的结局，我才更清楚——重复不是宿命，而是提醒。
“死不是目的。”我终于开口，“封印才是。如果我们连改变的可能都不敢想，那就永远只能在这条路上轮回。”
他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金光护茧微微闪烁，将新一波逼近的画面推开。那些片段依旧存在，但不再具有压迫性的牵引力。我们看清了它们的本质：过往的选择，失败的尝试，被困住的灵魂一次次重演悲剧。
而我们现在，正站在所有可能性之外。
不在任何一条既定的时间线上，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已被记录的结局。我们是观察者，也是变数。
远处，裂痕中心出现了一处静止的节点。所有的碎片在那里停下流转，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固定住了。那里没有画面，只有一片空白的光晕，平静得异样。
我知道，那是通往真相的最后一道门槛。
要走到那里，必须穿过这些记忆的残影，不能逃避，也不能沉溺。我们需要记住一切，却又不能被一切束缚。
我扶着小七往前走。
每一步踏出，脚下的空间都会轻微扭曲，仿佛踩在水面的倒影上。那些画面在我们身边掠过，有欢笑，有哭泣，有怒吼，也有沉默。但我们不再驻足。
当走到中途时，小七忽然停了一下。
他望着某一片尚未消散的影像，轻声问：“如果那时候，你没有收我为徒呢？”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画面中的我独自走入迷宫，身后无人跟随。阵法完整启动，源核被封印，但我倒在了石台上，再没站起来。十年后，邪气再度渗透，无人察觉，无人阻止。
“那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问我这个问题。”
我拉着他的手继续前行。
金光包裹着我们，穿过最后一段紊乱的时空流。抵达静默节点时，四周终于彻底安静下来。碎片悬停在空中，不再移动，仿佛时间本身也屏住了呼吸。
我们并肩站着。
他抬头看我，眉心魂印呈现出淡金与浅紫交织的颜色，像是两种命运正在缓慢融合。我的手仍搭在他肩上，掌心能感受到他微弱却稳定的脉动。
“接下来呢？”他问。
我望着那片空白的光晕，没有回答。
青霜剑在腰间轻轻震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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