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天很美,梧桐、银杏、红枫轮着落叶,一直落到十一月,满地都是金黄。
气温下降,天气转冷,太阳也拭去夏天的毒辣,照在身上温温柔柔的。
晴好的天气,我们出门去捡秋。
我带着数学卷子,蒋峪背着电脑,两个人各自强行学习了一小时后,立刻拎着包逃出了咖啡馆。
公园草地上,落叶铺了厚厚的一层,有绿的悬铃木、黄的银杏、红的杜英,还有五颜六色的乌桕,处处缤纷。
只要弯下腰去,就能捡一地的橙黄橘绿。
把捡来的叶子摆出造型,拍了照,剩下的都被我贴进了日记本里。
我在旁边批注:进入一种明确的、可视化的发展,我的生活又恢复了秩序......
其实那段时间我和蒋峪过得都不算轻松,蒋峪忙着改小论文和写大论文,我忙着学数学和背专业课,快乐像偷来的一样。
这个世界上,到底是谁,既要学英一,又要考数三,原来是我们经管人啊。
哈哈哈,我不活了。
只是说说。
作为一个淡人,对于备考这件事,我好像很少有崩溃的时候,我极少因为学不会、学习烦掉眼泪。
也可能因为我本身的生活比较糟糕吧,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痛苦。
毫无旁骛地学习,只学习,是一件很纯粹的事情,它本身是不会带来痛苦的。
痛苦的是通过学习所需要达到的目标,因为总会有人对“预期成果”不满意,进而指手画脚,添乱在所有过程里。
我爸通过看张雪峰的抖音视频,不仅知道了报考大小年,还知道了水区旱区。他掌握的这点知识帮不上什么忙,但对我指手画脚还是足够的。
(我对张雪峰倒没什么意见,但遇到喜欢看张雪峰视频的中年男人,我会一秒幻视我爸,不自觉将其划入爹味男人的行列。)
爸爸问我为什么不考北京上海,又或者问我为什么不报人大信院、复旦管院。
我说报我们学校,相对来说更稳妥一些。
我爸: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我:......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不得不爬一遍研招网,告诉我爸,这些学校招多少人,我校招多少人,这些学校初试考什么专业课,而我复习的是什么书。
我爸丝毫意识不到,这是对我的一种伤害。
或者说,他知道这样说会伤害到我,他就是想让我痛苦,想让我不舒服。
这种细小对话还是好对付的,我只要假装看不到就好了,但一个人根里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
在我爸眼里,一个女孩,除了考银行、医院、学校、法检等,其他所有工作都简称打零工。
那我作为一个葱省传统教师子女家庭出身的小孩,如果对我爸说,我不想考一份稳定的工作,那这辈子就是废了。
我爸平等歧视一切没有稳定工作的人。
拿我曾经历过的事情来举例,我在大马留学的好朋友姓仇,出自山东莒县仇氏一族,当地还有一特色美食,叫莒县羊汤。
我朋友的爸爸妈妈就在青岛经营一个莒县羊汤的铺面。
我上小学的时候,某一次,我爸来奶奶家,看到我和朋友正一起说说笑笑地画手抄报,他非常生气地骂了我一顿,觉得我不务正业,也不允许我和卖羊汤家的孩子来往。
不管我爸承不承认,他都是一个很势力的人。
他觉得卖羊汤不体面,那我作为他的小孩,是万万不能和这样人家的小孩玩。
手抄报当然是作业的一种了,家里有小学生的应该都明白才对。但我的解释被爸爸认为是顶嘴,他利落地给了我一巴掌,火辣辣的,我直接就哭了。
我好朋友也惊呆了,我记得特别清楚,在我奶奶的抱歉里,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手忙脚乱地拎起书包,特别尴尬地走了。
六十平的老破小可真拥挤,里面有埋怨爸爸不懂教育的奶奶,有靠在沙发上沉默抽烟的爸爸,还有站在餐桌前不敢坐下的我。
时隔多年,这个场景如爸爸吐出的蓝色烟圈,像一个诡异的梦,仍淡淡地萦绕在我的记忆里,到底怎么才能忘掉那一幕呢?
在父母离婚后,我便跟奶奶一起生活,我爸在他自己家里,和他的老婆孩子一起过。
我爸从来没有管过我,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没有给我买过衣服,没有给我买过玩具,他一个当老师的,甚至从来没有辅导过我写作业,这说出去谁信?
但是,因为他是我爸,他就有了以学习为借口,惩戒我和谁玩的理由。
我爸瞧不起的卖羊汤的老板,生意再忙也把孩子带在身边,好好培养长大。我爸的工作再好,再体面,也掩盖不了,他抢走抚养权,又把我扔给六旬老母的卑劣。
这个世界上,不幸福的人只有我。
我每次想起这件事,都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
其实,在爸爸打我那一巴掌之后的第二年,我奶奶便过世了。
往后寄住在爸爸和阿姨家的每一天,我都特别听话,我爸再也没有打过我,可我的世界真的缺了一角。
我总是努力说服自己,只看自己拥有的,不惦记没有的。但总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自怜情绪像涨潮的水一样,疯狂地涌上心头,根本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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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和蒋峪好的时候,除了以前爱哭的事,我很少向他表露负面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向蒋峪展示我积极的、热爱生活的一面,想让我的爱人觉得我是一个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人。
可能在那时候,受家庭和性格的影响,我在内心深处,总有一种,“如果我不好,对方就会离我而去”的不安。
但是我真的忘了,蒋峪可是曾经偷偷观察过我哭泣,主动想要帮助我的人哎。
因为十月底的时候,我没有去考第一批定选,我爸对我非常不满意,接连打来电话说教。
“你上次没去考,我也不和你计较了,但国考省考总要去考的吧?”
我爸掌握着我所有的信息,在这个月和上个月,分别帮我报名好了国考和省考,一步到位,都省的联系我了。
但我的备考时间表真的很紧,我不可能一边参加国考省考,一边又准备考研,除非我有两个头,四只手。
人的经历是有限的,顾好了这个,就顾不上那个,但我爸不相信。
“只是一天考试,你试试,万一能行呢?考不上又不怪你,去长长见识也行啊。”
爸爸口中的只是抽出一天,在我这里等同于2n天。
他帮我报了名,省下选岗了。但我仍要抽出时间,打印准考证,如果考点比较远,我还得订酒店,订了酒店,我势必需要离校提前到那里。这并不是简单一天能解决的事情。
十二月是冲刺月,我也不可能抛下手里的摊子去参加一些毫无准备的考试。
我爸立刻生气了:“厉害得你,你就校准了你能考上研究生吗?”
又来了。我把手机拿远,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说教,很烦很无奈对吧。
我今天不是很舒服,中午就从图书馆回来了。但心里又不敢懈怠,只好卷着被子,在床上背专业课。
我也会有备考进度焦虑,谨慎地不肯放过一点时间,但我爸却不愿意放过我。
“让你去考一天跟害你一样,怎么这样不懂事呢?”
我并不擅长处理亲子关系,每当爸爸发火的时候,我只会沉默。
我爸是有着二十年教龄的初中语文老师,在他的理解能力里,解释=顶嘴=不服管,那我干脆就不说话,可这样也是不行的。
和小时候的我相比,我唯一长进在,不会当着他的面哭了。
“好的”“对不起”“我明白”,在我机械的重复里,爸爸终于把电话挂了。
我撒开手机,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
我心里有一种急切的紧迫,我不是要考研,我是要必须考上研。
我必须要在彻底进入社会之前,攒够离开家的本事。
可是,这个前提是,我先能考上研啊......
家长最势力,孩子有用,他才愿意来爱你。但我变有用,是为了我自己。
强忍着情绪,我又坐起来,背完了剩下的一点尾巴。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饭点已经过了。蒋峪在五六点的时候发过消息,拍了他的晚饭给我看,他最后一句话是问我有没有休息好。
盯着和蒋峪的聊天框,我并没有要把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他的打算。因为我们都很忙,我不想把珍贵的相处机会在这种事情上用掉,反正我都习惯了。
我情绪拧巴的地方在于,明明是我不愿意说出来,可我还是觉得很失落。
我为什么会失落呢?是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我需要蒋峪提供情绪价值,但爸爸教训我这种事在我的生活里司空见惯,从而变得无关紧要了吗?
我不知道。
肚子先于任何事情叫了起来,我不得不从床上下来,准备去找点吃的。
学校的餐厅过了饭点也有夜宵供应,我买了一瓶可乐,又买了一叠高热量的炸串,我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好一点。
一边吃,一边在想明天早上吃哪个窗口,然后,我就在不远处的一张空桌子上看到了蒋峪。
不止,他对面还坐了一个女生。
女生低着头,身上披了一件宽大的外套。而蒋峪挽着袖子,身上只有一件连帽卫衣。
我直接呆在了原地。
理智尚存,我掏出手机问蒋峪在哪里。
我看着不远处他低头摆弄手机,回复我:在餐厅。
消息同步,他没撒谎。然后对面的女生不知道说了什么,蒋峪把桌子上的纸巾盒往女生的方向推了推。
大概是心有灵犀,我紧紧盯着蒋峪的时候,他终于发现有人在看他了。
对上视线,我立刻生气了,直接站起身,端着餐盘往出口去。
天啊,我遇到渣男了吗?难道他是一个中央空调?
我在心里恨恨地想,蒋峪怎么这么喜欢给女孩子递纸巾,擦眼泪呢?
“汪意点。”
蒋峪很快跟过来,他腿长,几步追上我。
我拎着没开封可乐,像揣着一把自卫武器,轻轻隔开我和他的距离。
但我还是要脸的,不想在外面拉拉扯扯地给别人看到,所以我没说话,只是板着脸往外走。
蒋峪喊我的名字,我不理会,他一路跟我走到外面。
“下来吃东西?怎么没喊我?”
我想到刚才,我被爸爸训的时候,我怕蒋峪很忙,都没有去打扰他。结果呢?
我感觉很委屈,委屈得不想再看见他的脸。“你不是去关照别人了吗?”
“没有别人。”
“那是你的事。”
一下子走出餐厅门,风吹过来,有些冷,我瑟缩了一下。
但看到跟过来的蒋峪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卫衣,我却下意识担心,他可别被冻感冒了。
可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闲心关心他,我觉得我真没救了。
出来得匆忙,餐盘被我搁到回收处了,现下手里没有袋子,我只好一手拎着可乐,一手举着几根没吃完的炸串。
这个扮相,想生气都有点滑稽。孜然调料顺着风吹进我的鼻孔,我没忍住,立刻偏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我觉得自己好蠢,一点生气的格调都没有。
蒋峪极有眼色地把串串从我手里接过去,问我“这样方便吃吗?要不要回去拿个打包袋?”
“怎么不方便?”
就着他的手,我低头咬了一口鱼豆腐,狠狠地嚼了下去。
“慢点。”蒋峪怕串串的竹签尖尖戳到我的眼睛,手疾眼快地摁住了。
蒋峪一凑近,调料味的风也吹到他脸上,蒋峪用力皱了皱鼻子,没让喷嚏打出来。
他竭力维护形象的样子,直接把我逗笑了。
笑都笑了,刚架起的气势也飞了,我觉得我们两个人都好蠢。
我想找补一下,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盯着他握着竹签的手,故意问:“你洗没洗手?”
蒋峪也笑了,他说“没有。”
“那还是我拿吧。”
蒋峪空着的另一只手拉过我的手,“门口这么冷,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他只穿了一件卫衣,手还是热的。我穿着外套,在外面站一会就冰了,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
看在串串即将冷掉的份上,我们又回到了室内。
进了门,身上也暖和了,我突然感觉蒋峪的解释忽然不再重要了,我立刻平静下来。
再往那张桌子看过去,刚才蒋峪坐的位置,现在坐了另一个男生。
男生面前摆了几杯热饮,他的手从桌子伸过去,握住了对面女生的手,他们是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我立刻意识到了,蒋峪和那两个人是一起的,不是蒋峪单独和某一个人。
“到底怎么回事?”
“情侣之间的一点矛盾。”
蒋峪吃完饭路过餐厅,结果误入情侣吵架现场,主角还是他的师弟师妹,直接地撞破了这段办公室恋情。
因为蒋裕和这两个师弟师妹根本不熟,他本来也不想多管闲事的,但眼瞅着他们越吵越激烈,在更严重的肢体冲突发生之前,蒋峪及时出面制止了双方。
后面就是我看到的了,蒋峪把师弟支出去买热茶,留下师妹缓解情绪。
“奥。”我又看过去,那两个人站起来,显然是要准备走了,
“那你的衣服呢?”
“在那呢,我刚才忘穿了。”蒋峪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女主和男主都走了,蒋峪回去拿衣服,顺便重新帮我买了一份夜宵,坐下陪我吃。
“你们禁止组内谈恋爱吗?”
蒋峪摇头:“没说过,但应该不鼓励组内消化吧。”
我好奇:“如果不禁止会有人谈吗?”
“可能有吧,但大概率少”他摇摇头,又补充一句“怎么会有想和同事谈恋爱呢。”
蒋裕非常务实地认为,组内谈恋爱影响工作,他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好吧。”不再关心别人的事,我专心吃饭。
等到我吃完最后一串鱿鱼须,开始喝可乐,蒋峪才问我:“今天不开心吗?”
我用手丈量了一个距离,小声告诉他:“一点点。”
蒋峪又笑,他被我冷幽默到了,因为我名字后面两个字也叫“意点”,由此可以生成很多谐音梗。
蒋峪也压低声音,“一点点女士可以透露一点点吗?”
关于我和我爸之间的矛盾,可能还要从他和我妈离婚那天讲起。但那样的话,实在是太长了,现在并不是和蒋峪谈这个的好时机。
如果具体到今天下午的话,就是我爸想要我在考研之前抽出一两天去参加国考省考,我不想去,他便训斥了我。
说完,我一直盯着蒋峪的脸。
蒋峪松了一口气,“不是学习上的事情就好。”
因为我和蒋峪都各有各的忙,所以我们给自己的事情设定了优先级。比如在我这里,学习就是排在第一位的,除了备考,其他所有事情都是小事。
考研前两个月是摆烂和弃考的高峰期,蒋峪见我不开心,以为发生了影响到了优先级的事。
我最后总结说:“只是小小的一点影响吧。”
虽然我爸是挺难搞的,但他的能量也没那么大。在我保研失败后,我好像突然觉醒了,觉得不舒服就不想理我爸了。
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蒋峪沉吟半刻,问我到底去不去考。
我当然不去了。23号就考试,一共二十天,我绝不能离开图书馆半步。
蒋峪说让我放心,他来想办法。
等我在他旁边刷完了一个list的单词,又刷了一个,我问蒋峪想出来没有,他思考了半天,最后给我憋出一句:“要不然就骗你爸说咱去了吧。”
“......”
“这可真是一个好办法。”
半个月后,我没用这个办法,也没去考,后果可想而知,但我真的没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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