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疯狂涂鸦事件的余波，最终以两人被严厉警告、扣除班级量化管理分十分、并罚打扫整个高二年级公共区域一周而告终。没有请家长，也没有记过，据说是“黑面神”碍于学校面子，硬生生把这事压了下去。但“高一七班那两个疯子”的名号，却彻底在禾宁中打响了。
高二开学，文理分科像一道无声的巨斧，猝然劈下。
没有冗长的告别仪式，甚至没有一次像样的谈话。开学第一天，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就贴出了最终的分班名单。原本拥挤吵嚷的教室被一分为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而躁动的分离感。
阮南星的名字稳稳地落在文科（三）班的名单上。而江宸，毫无悬念地出现在了理科（七）班。
课间，走廊里挤满了搬着桌椅、抱着书本穿梭的学生，像一场混乱的迁徙。南星费力地拖着自己的桌子，试图从七班门口挤过去，一抬头，正好看见江宸单肩挎着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手里随意地拎着椅子，从教室里走出来。
两人在喧闹的人流中打了个照面。
“哟，文科生。”江宸先开了口，嘴角习惯性地挂着那点戏谑的笑，但眼神里似乎有些别的东西，一闪而过。
“哼，理科佬。”南星回敬，拍了拍手里厚厚的一摞历史笔记，“以后脑子转不动了，可以来借笔记。”
“留着你自己慢、慢、背吧。”他故意拉长了语调，侧身给她让出一点空间。
桌椅腿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周围是同学们大声的告别和对新班级的议论。他们像两艘在繁忙港口短暂交汇的小船，甚至连停下来多说几句话的空间都没有，就被身后涌动的人潮推着，流向不同的方向。
“放学老地方等？” 南星提高声音问，差点被一个扛着桌子的男生撞到。
江宸已经被人流裹挟着走出了几步，他回头，比了个“OK”的手势，随即身影就消失在楼梯拐角。
所谓“老地方”，就是西侧围墙根下那几级隐蔽的台阶，旁边正好有棵大槐树遮阴，是他们过去一年逃操、分享零食、偷偷吐槽老师的据点。
但那天放学，南星在台阶上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吹着初秋微凉的风，看着夕阳把影子越拉越长，江宸才姗姗来迟。而且，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跟着几个理科七班的新面孔，正热烈地讨论着一道物理竞赛题，关于什么磁场偏转和粒子加速度。江宸手里拿着本厚厚的《奥数精讲》，一边走一边用笔在上面飞快地写着什么。
看到南星，他似乎才想起约定，愣了一下，对那几个男生说了句：“你们先走。”
新同学们打量了一下坐在台阶上的南星，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和了然的意味，嘻嘻哈哈地走开了。
“抱歉，刚被老张逮住讲题。”江宸在她旁边坐下，把书塞进书包，动作间带出一股油墨印刷品的味道。
“没事儿，大学霸嘛。”南星扯了扯嘴角，把手里喝了一半的草莓牛奶递给他，“还温的。”
江宸接过来，喝了一口，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太甜了。他以前从不介意。他把牛奶递回去，转而从书包侧袋拿出自己的水瓶，灌了几口清水。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槐树叶子的沙沙声。曾经的默契和嬉笑怒骂，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变得有些生涩和迟疑。那种无需言说的熟稔，被一个暑假和一道分科令悄悄抹去了一层。
“你们班怎么样？”南星找着话题。
“还行。老师抓得紧，进度快得吓人。”江宸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疲态，“下周开始就有化学和物理的竞赛培训，晚上得多留一小时。”
“我们班也挺变态的，语文老师让一周交三篇随笔，历史要梳理完中国古代赋税制度变迁……”南星开始倒苦水。
江宸听着，手指却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模拟某个公式的推导过程。等南星说完，他沉默了几秒，才接话：“嗯，是挺多的。”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那张《奥数精讲》附带的报名表，“对了，这个你肯定不感兴趣，老张非要每个人都……”
他的话停住了，似乎意识到这话不太合适。
南星看着那张密密麻麻都是数字和符号的表格，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她确实不感兴趣，也完全看不懂。但这种被自然而然地排除在外的感觉，像一根细小的刺。
“嗯，给我也是浪费。”她笑了笑，语气尽量轻松。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天色暗沉下来。远处的篮球场上传来运球和欢呼的声音，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热闹。
“走吧。”江宸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还得回去刷题。”
南星跟着站起来。两人并肩走着，但中间似乎隔开了一点无形的距离。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打闹，或是沿着马路牙子比赛谁走得快。
路过公告栏，红色的喜报贴了出来，公示上学期期末成绩优秀和获得竞赛奖项的学生名单。江宸的名字赫然在列，物理、数学都是接近满分。南星的目光快速扫过文科那一栏，自己的名字排在中间靠后的位置，语文尚可，数学那一栏的数字依旧有些刺眼。
江宸也看到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比如“下次努力”，或者“数学有不会的可以问我”，但最终，他只是抬手，很轻地拍了一下她的书包。
“走了。”他说。
“嗯，明天见。”
他们在一个岔路口分开，一个向左回理科楼拿忘带的作业，一个向右出校门。
南星独自走过长长的林荫道，初秋的晚风吹在身上，已经带了明显的凉意。她抬起头，香樟树的叶子依然浓密，但仔细看，边缘已悄悄染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焦黄。
蝉鸣声不知何时变得稀疏了，不再像盛夏那样铺天盖地、声势浩大。它们断断续续地叫着，一声，又一声，带着一种挣扎般的、力不从心的沙哑，仿佛在拼尽最后的气力，诉说着一个即将落幕的季节。
那种曾经充盈在每一寸空气里的、不管不顾的喧嚣和热烈，正在悄无声息地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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