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八年的二月,长安总爱落些缠绵的雨。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将城郊的竹林染得愈发苍翠。
沈辞撑着一把油纸伞,踩着泥泞的小路,停在一座简陋的宅院前。院门是旧木做的,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匾,刻着“砚斋”二字——这是他叔父沈砚的住处。
五年前,他为引李斯年入局,故意让沈砚被构陷丢官。
沈砚怒极,当着他的面摔了祖传的砚台,断了叔侄情分,此后便隐居在这城郊,再未与他往来。
沈辞站在院外,听着院里传来的翻书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伞柄,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他今日来,既是为了问李斯年的旧料,也是为了给叔父赔罪。
“进来吧。”院里传来沈砚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沈辞推门而入,院里种着几株芭蕉,雨打芭蕉的声音格外清晰。
沈砚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手里捧着本旧书,头发已有些花白,比五年前苍老了许多。
他抬眼看向沈辞,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几分疏离:“稀客,是什么风把你这位‘御史大人’吹来了?”
“叔父。”沈辞放下油纸伞,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愧疚,“侄儿来看您。”
“不敢当。”沈砚合上书,起身往书房走,“我这破院子,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有话进来说,别在院里淋着雨,回头又成了我‘怠慢朝廷命官’的罪证。”
沈辞跟着走进书房,书房不大,四壁都摆着书架,上面放满了旧书,书桌上摆着一方残砚——正是五年前沈砚摔碎的那方祖传砚台,后来被他悄悄捡回来,修补好了。沈辞的目光落在残砚上,喉咙发紧:“叔父,当年的事,是侄儿不对,让您受委屈了。”
“委屈?”沈砚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我沈砚一生正直,从未做过亏心事,却落得个‘通敌’的罪名,丢了官,成了京城里的笑柄。这委屈,是你一句‘不对’就能弥补的?”
沈辞低下头,不敢反驳。他知道,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无法弥补对叔父的伤害。
当年他若不那么做,李斯年就不会放松对沈砚的警惕,他也无法顺利潜入御史台,更无法收集李斯年的罪证。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叔父,侄儿知道您恨我,可侄儿这么做,也是为了沈家——为了查清当年祖父被构陷的真相,为了给沈家满门报仇。”
提到“祖父”,沈砚的身体顿了顿。沈家曾是书香世家,沈辞的祖父曾任礼部尚书,却因得罪李斯年的父亲,被构陷“贪赃枉法”,最终病死狱中,沈家也因此没落。这是沈砚心里永远的痛,也是沈辞复仇的初心。
沈砚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旧册,扔给沈辞:“这是你祖父当年的日记,里面记着些当年的事。你要报仇,我不拦你,可你不该把江策也拉进来。江策是个好官,江家不该被你拖进这浑水里。”
沈辞接住旧册,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心里一暖——叔父虽恨他,却还是关心他的安危,也在暗中关注着他的动向。他抬头看向沈砚:“叔父,我没有想拖江家下水。李斯年早就视江策为眼中钉,就算没有我,他也会对江家动手。我护着江家,既是为了给李斯年添堵,也是……”
他顿了顿,想起江沐明媚的笑容,想起她追着猫跑的模样,轻声道:“也是为了护一个人。”
沈砚挑眉,似乎猜到了什么:“是江策的女儿,江沐?”
沈辞点头,没有隐瞒:“五年前,我在书铺偶遇她,她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干净得像张白纸。我不想让她被这朝堂的脏水玷污,不想让她像我们沈家一样,承受无妄之灾。”
沈砚看着他,眼神里的疏离渐渐淡了些。他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坐下:“你以为你能护得住她?李斯年心狠手辣,你现在身份敏感,与江家走得太近,只会让她更危险。你说说,你是怎么混进御史台的?这么多年,李斯年的人为什么没查出你的身份?”
提到这个,沈辞松了口气,终于能解释清楚了:“当年离开京城后,我去了江南,用‘沈辞’的真名,却换了履历——对外只说我是江南一个普通读书人的儿子,父母早逝,靠亲友资助读书。后来我参加科举,乡试、会试都考了头名,殿试时,陛下看我文章写得好,又恰逢御史台缺人,便把我分到了御史台。”
“就这么简单?”沈砚皱眉,“李斯年在朝中势力那么大,怎么会没查到你的底细?”
“不简单。”沈辞摇头,“江南的户籍是我让暗卫改的,乡试、会试的考官里,有一位是祖父当年的学生,他认出了我,却没揭穿,还帮我隐瞒了身份。后来我进了御史台,您在朝中的旧友王御史,也暗中帮我挡了几次核查——他知道当年沈家是被构陷的,也想扳倒李斯年。”
沈砚这才明白,沈辞能混进御史台,能隐藏身份,背后竟有这么多人帮忙。他看着沈辞,眼神复杂:“你这孩子,从小就心思重,现在更是把自己活成了一颗孤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输了,不仅报不了仇,还会把帮你的人都拖下水?”
“我没想过输。”沈辞的眼神坚定,“叔父,李斯年私藏军械、贪吞军饷的证据,我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这次来找您,是想问问您,当年祖父有没有留下什么关于李斯年父子的罪证?比如书信、账册之类的。”
沈砚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书架最底层,取出一个木盒,递给沈辞:“这里面是你祖父当年收集的李斯年父亲贪赃的账册,还有几封李斯年写给地方官员的密信,里面提到了他想扶持三皇子登基的事。这些东西我藏了二十年,本想带进棺材里,现在看来,是该交给你了。”
沈辞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的账册、密信都保存得完好。他激动得手都在抖——有了这些证据,再加上他手里的军械、军饷证据,足以彻底扳倒李斯年!他抬头看向沈砚,眼眶泛红:“叔父,谢谢您。”
“别谢我。”沈砚摆了摆手,“我不是帮你,是帮你祖父,帮沈家。还有,江沐那孩子,你既然要护,就护到底,别让她受委屈。”
沈辞用力点头:“侄儿知道。”
雨还在下,书房里的烛火摇曳,映着两人的身影。沈砚看着沈辞,想起他小时候跟着自己读书的模样,心里一阵感慨:“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李斯年的人肯定在盯着你,你在这里待久了,会给我惹麻烦。”
沈辞知道叔父是口是心非,他躬身行礼,捧着木盒,转身离开。
走到院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沈砚正站在廊下,望着他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担忧。沈辞心里一暖,撑着油纸伞,消失在雨幕里。
回到城中的宅院时,墨影早已在门口等候。见沈辞回来,他赶紧迎上去:“公子,您没事吧?刚才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在附近徘徊,像是李斯年的暗卫。”
“我没事。”沈辞走进书房,将木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的账册、密信都在,“墨影,你把这些账册、密信整理一下,和之前收集的军械、军饷证据放在一起。另外,去查一下王御史的近况,李斯年肯定会对他下手,我们得护着他。”
“是。”墨影点头应下,又想起什么,“公子,江小姐那边……今日将军府派人来报,说江小姐得了太后赏赐的玉镯,很开心,还问起您什么时候有空,想请您去府里赴宴,感谢您的帮忙。”
沈辞心里一动,想起江沐笑着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但他很快收敛了笑容,摇了摇头:“告诉将军府,就说我最近公务繁忙,暂时没空赴宴。等扳倒了李斯年,再去也不迟。”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见江沐的时候。李斯年的暗卫还在盯着他,他若去将军府,只会给江家带来危险。他只能暂时忍着思念,继续推进计划,等一切尘埃落定,再以“沈辞”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
墨影看着沈辞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自家公子这辈子,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唯独在江小姐的事上,总是带着几分无奈和隐忍。他转身离开书房,去执行沈辞的命令。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仿佛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沈辞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下“李斯年罪证”几个字,笔尖落下的瞬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李斯年倒台的场景,看到了江沐笑着对他说“谢谢你”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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