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王府今夜张灯结彩,满院珠光玉影。冷清了十几年的王府难得热闹,莫说昱王了,就连下人们的脸上都忍不住挂笑,晌午就开始准备菜肴,这会儿子忙着往宴会厅端。
今日是为顾澄澄接风洗尘之宴,也是借此机会向大家介绍“梁灼”,昱王亲坐主位,几位旧部与地方重臣悉数到场。
梁灼仍是一袭深紫暗金袍,端坐在昱王右下,身姿挺拔,神色疏淡。
昱王斟了一口酒,起身对着满堂宾客说起:“诸位——今日家宴,除却为各位风尘仆仆奔赴陵州而设,本王还有一事,想借此机会,向诸位介绍。”
宾客们纷纷举目相望,已有人猜到大概,近日昱王身边突然多了个成年的儿子,难免私下讨论。
昱王侧身,目光落在梁灼身上,缓缓道:
“本王义子梁灼——早年王妃南下于江南不幸遇匪险些滑胎,幸赖当地梁家出手相助,王妃方母子无恙。为报此恩,本王曾允诺与梁家结亲为誓,哪知后来……本王痛失幼子难抚心中悲恸,如今有灼儿陪伴身边,也不失为一种慰藉。”
“世子灼自幼聪颖识礼,本王观其才识不凡、志存高远,遂托以大任。此次陵州大旱,灾情危急,朝廷未至之时,正是他奔走调度、开仓赈民、平定民心,使陵州未至崩乱。本王感其忠诚,敬其仁心,于此宴上,正式向诸位引荐。”
“灼儿虽非王府骨血,却胜似亲生。今后,灼儿便是我昱王府的世子灼。”
语毕,众人推杯换盏。
顾澄澄也端着酒盏款步而入,她眉眼含笑,身着淡紫纱裙,衬得整个人宛若春日梨花,淡雅清秀。她轻轻行礼:“恭喜王爷失而复得,小女叨扰王府,特敬王爷与世子一杯。”
“顾姑娘远道而来,是王府的福分,王府承情。”楚沐尘端起酒盏送进口中。待至梁灼面前,他只垂眸看了一眼,神色未变,也未起身接盏,一个字也没说。
席间几位老将见状一笑而过,顾家长辈也识趣没敢多言。唯独顾澄澄一瞬怔了怔,随后掩唇低笑,仍旧不恼。
他的这般沉静与疏离,恰恰叫人生出几分敬意。
整场宴席,梁灼举箸不超过三次,酒也不过沾唇。他偶尔与昱王低声交谈,说的尽是赈灾粮线、地方军备,未曾向顾家人投去半点多余目光。
昱王看了他几眼,面色似有不悦,但也未言,只在送客后留梁灼单独一言:“顾氏若开口,便是递上一步天阶之手。你不想握住?刚刚那般岂非儿戏?”
“儿未想爬天阶,只愿固足下土。这江山也不该靠婚盟稳固。”
昱王怔了怔,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异色,半晌,挥手道:“总之你莫要怠慢顾姑娘。”后忿忿而去。
梁灼走到屋外抬头望月,夜风拂面,他负手立于石阶之上,望着王府之外远方的山影,眼底寒星幽沉。
——四海镖局陷入困局,不知阿安此刻是什么心情?吃得下么?睡得好么?他不在她身边……她可如何是好。
夜已深,昱王府除微弱虫鸣外,静谧无声。
梁灼回到屋内坐于案前,执笔蘸墨,他提笔顿了顿,终是落下第一笔:“母亲亲启。”
字字沉稳,行笔如人。
“儿在陵州一切如常,诸事安好。近日江城传讯,四海镖局局势堪忧,风言蜚语之中,多有不实之诬陷,恐动摇民信。烦母亲暗中拨银五千两,由梁氏铺号接洽,作为其周转之用。若有人问,便说是梁家数年前所借之镖金,今以归还。切记,务必交予李卉手中。”
他写得极快,却每个字都带着力道,末尾却停住了。
许久,他又添了一笔注:
“勿提我名,此事不可叫阿安知晓。——朝歌上。”
他将信烘干,仔细折好,封入一只黑漆描金信匣,唤来沉戈:“速将此信交予梁府三夫人手中。银票我已备好,沿旧路走,不得惊动旁人。”
沉戈接信时,深深看了他一眼,试探道:“爷,你心情不好?”
“如何能好?”他抬眼之间尽显凶狠。
“若镖局终难幸免……你还要与她相认吗?”
“你再问这些个屁话就给我滚出去。”
莫说梁灼了,自打那日他告诉沉戈项蓉是公主,沉戈这心情也好不起来了,如今主仆二人是同病相怜,眉毛一个二个都拧得像麻花儿了。
本还想跟他家爷叨叨两句烦心事,见他家爷这个脾气架势,沉戈不敢多言,只好拿着信灰溜溜地走去办事去了,二人谁也别说谁,都苦不堪言。
***
昱王府东南角的一处竹林小径,竹影婆娑,风吹叶响。林尽处,是王府一间偏房,此处外人不知,平日闭门,从前是昱王密议之所,如今让给梁灼做书房。
今夜,梁灼正在房内读书,一道黑影悄然落在偏房外檐。
楚泽拂开竹叶,拍落一身月露,推门而入。外厅中灯未点,唯窗棂透进的一缕烛光照亮地面,内厅案几前,梁灼正着手添了盏油灯,轻轻拨动灯捻。
“黑灯瞎火的,不费眼吗湛儿?”楚泽含笑说着,随手拉起案几这头一把木椅。
“大皇兄倒是守时。”梁灼扫了楚泽一眼,目光继续回到书中,待读完手中一卷后方抬眼。
此时的二人已是心照不宣,都亮了身份底牌。
“你是何时发现的?”楚泽挑眉:“我始终不及你会藏啊。”
“实话么?秋猎时便起疑了。”梁灼靠在椅子上活动了下筋骨,忆起秋猎时的伤。“只是最近才证实。”
“马后炮。”楚泽狐疑地说道。
梁灼神情自若,勾了勾嘴角:“西南多是直弩,京城三法司也不教骑射猎,那日猎鹰未起你便一箭双雕,老实说,和我有一拼的人不多。”
“哈哈,湛儿你很会说话啊,夸人还捎带自己呢。还有呢?”
“还有我受伤露出软甲时你的眼神。”
楚泽回想那日,也正是那日,令他对梁灼的身份也起了疑,那软甲的做工用料分明是皇室之物。
合着好一个确认过眼神,大家都是皇室的人。
“说吧,你把我从京城约到陵州来,为何事?不能是闲话家常认亲吧?”楚泽突然开门见山。他的确是收到梁灼的飞书才过来陵州的,只是瞒着了项华。
梁灼的目光突然暗了下来:“和你做个交易。”
楚泽倒是没猜到梁灼能与他做什么交易,甚至来之前,还在设想二人是敌对面。如今昱王一脉崛起,再联合顾家,他这头顶多有个长公主支持,丞相那个老狐狸又是皇后外戚,此局他属实胜算不多。
“我想你也已经知晓皇后的秘密,当年她私换皇子,罪不容诛。斗胆一句,圣上万寿安康最好,如若有万一,便是我拨正楚氏血脉之时。”
楚泽微眯着眼,试探道:“怎就确定我会帮你?我这个皇子还在呢。”言外之意,哪里轮得到王爷世子。
可令楚泽万万没想到的是,梁灼却轻描淡写道:“不必帮我,是我帮你。”
楚泽的目光盯着梁灼良久,暗眸深不可测,他完全摸不清梁灼在搞什么,给他下套呢?昱王握着二十万兵权隐去锋芒驻守封地十余年,近来又高调赈灾给世子制造声望,还拉拢旧臣与大将军来强强联合,现在说,这一系列操作是为了他楚泽?搞笑呢?
“我无心江山,且你比我更适合。”梁灼解释道。
楚泽对于这个答案始终说不出话,脑中皆是算计,此时此刻的他并不太相信梁灼的话,可是他的眼神又是那样坚定与真诚。
他问:“如何我会比你更适合?”
梁灼看了看他,直言不讳:“你心无牵挂,会是明君。我惯了自由,宫墙锁不住我。”
“我当是什么呢。”楚泽揶揄:“是你惯了自由,还是她惯了自由?”
他心中闪过一丝邪念,他求父皇赐婚之事万不可让梁灼现在知晓。
梁灼看向窗外,心头勾起无尽思念。
“好一个我心无牵挂。”楚泽知他暗指自己一身轻,母妃自幼不在身边,他的身后属实是空无一人,这么多年全靠自己摸爬滚打。
“而且你心眼子比我多啊,实在适合。”梁灼突然打趣道。
“?你不多?彼此彼此吧。”楚泽白了他一眼。
为表自己坚定信念,梁灼又补充道:“母妃生前的遗愿唯有一句,便是让我远离这些腥风血雨。”他的眼神黯淡,有些伤神:“我若违背,母妃岂不白死?”
他确实有足够的理由不卷进来,只是昱王当真就甘心么?梁灼无心,他爹就也无么?
似是看出楚泽顾虑,梁灼说:“到了那日,我将奉上十万精兵,此番你稳赚不赔。”
不是,图啥啊?楚泽愈发看不懂了,大爱啊?活菩萨?
楚泽眸中闪过一阵又一阵的讶意,随即眼神沉了下来:“那你要什么?”
梁灼一字一句:“大晋风调雨顺,父王安享晚年,四海镖局无罪。阿安此生自由,不受任何牵连。”
“好一个忍辱负重深情男儿。”楚泽语气淡淡,心中却生生扯出一丝痛来。他痛的是牵扯到她,也痛自己将来怕是要负了他的好堂弟了。
“好。”楚泽抓起桌上酒盏一饮而尽,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字:“那就如你所愿。”
烛火在二人之间晃动,光影交错,各怀心思。梁灼也端过酒杯饮尽杯中酒,他眼神复杂心事重重,只希望这一步棋他走得不悔,父王终会理解他的罢,他不算食言,楚家的血脉确实可以保住了。
这一夜,王府无人知晓这书房中交握的盟誓,掩在昏灯之下,是一场注定撕裂与背叛的交易。一个欲换江山救所爱;一个为私欲借天下谋皇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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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义子梁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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