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蓉是被梁灼秘密带入宫中的。
在了解到自己的身世后,她不仅仅是作为人证而来,也是为了来看看这个原本属于她的地方。
刚刚她一直坐在马车里听候召唤,但忽如其来的尿意让她忍不住下车探了起来,实际上,从进到京城后的每一秒,她都对这个曾经只待了不到一日的“家”感到深深的好奇,所以哪怕这里戒备森严不容瞎逛,也还是架不住她一颗探索的心。
“上个茅厕嘛……应该没事的吧。”项蓉小声嘀咕着,一溜烟顺着小道穿过回廊,悄悄地逛了起来。
宫中回廊曲折,廊道蜿蜒如迷。她一路东瞧西看,恍惚中似乎回到了江城项府一样——只是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带着说不清的疏离,而且也实在是太……大了。
“我真的是在这地方出生的吗……”项蓉不自觉地念着,正出神间,忽然听见前头有音律的动静,便小心翼翼绕过一株槐树,走进那片连廊深处。
太极殿东侧,某宫门虚掩着。
刚刚的动静就是从这里发出的,项蓉好奇心使然,又实在尿急想借个茅厕,她想也没想便推门进去了。
进院后,她才发现这里到处都是红彤彤的布置,满园花团锦簇芬芳四溢不说,从一进门的脚下开始,一直到房门口,都铺着一条长长的红丝布。她东张西望着,看着屋角下挂起的红灯笼和匾上的红纱帐,意识到这里好像是个喜房。
可是这个院子静悄悄的,也没有个宫女太监守着,仔细回想刚刚听到的声音,像是埙。不一会儿,埙声又响起。
才听了几个音,项蓉便听出来了,这曲她熟悉,从前阿娘给她和阿姐吹过,曲名叫《归雁》。
埙声缓缓流泻而出,低沉而苍凉,如哀鸿过境,又像是谁自远方呼唤,明明温柔,却每一记都扣着心弦。吹奏人气息起伏,一息长一息短,每一个音都仿佛在倒叙着身不由己的往事。
埙声绕梁,一曲毕,项蓉不禁感慨,会是新娘吗?这当真是要嫁人的新娘?刚刚那音律可听不出一丝欢喜,倒满是悲怆。
项蓉突然脚下一滑,伸手扶了下门框,屋内人听到动静,喊了声:“谁?”——那声音也极其熟悉。
下一秒,房门被人从里拽开,一股花香扑鼻,项蓉本是捂着眼睛怕被人责罚,刚刚这位小主吹了那样的曲子定是心情不怎么样,她可惹不起了。可是耳边却切切实实响起了阿姐的声音:“蓉儿?你怎么在这!”
怪不得刚刚听着那么耳熟了,曲子也熟声音也熟。项蓉把手从眼睛上挪开,定睛一看,差点哭出来:“阿姐!真是你!真是你吗?你怎么……”她拦着她的手转了一圈,看了又看:“你要嫁人?你怎么会在宫中?你穿成这样——是要当皇后了吗?”
项蓉叽叽喳喳着,她哪里懂什么规格礼数,只觉得阿姐身上这吉服看着特别隆重端庄,还有头上戴着的这凤冠,所以一时间只能联想到皇后这样的身份了。
项华眉目一敛,一只手赶紧捂住她的嘴巴。
“可别瞎说,小心祸从口出。”她把项蓉带进屋里,将门叩严:“说来话长,你呢?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我随姐夫来的,我来——我是说梁朝歌。”项蓉看着这室内摆满金钗步摇的雕凤妆台,忙改口道。
“他也来了?”项华听到梁灼的名字,整个人僵硬着从榻上弹了起来:“他……一人进京的还是?”
项华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她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如今这局面,他每一步都要走得很小心才是,京中各方势力都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尤其楚泽,据她了解,楚泽此番是势在必得,如果他一个人来还好,若是带兵进城,必定是针锋相对腥风血雨了。
“阿姐。”项蓉突然唤她。“我有一事问你。”
项华愣神,听到项蓉喊她,才叹了口气应声。“怎么了?”
“你和姐夫,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项蓉紧咬着唇,似乎话里有话。
听到是说梁灼,项华像赌气似的,将身子转了过去:“没有,为何这么问?”
“还没有?你看看你,从听到他的名字开始就失了魂似的了。”项蓉说:“你当真想好了么?你还没说你为何嫁人?嫁的何人?”
面对项蓉灵魂的拷问,项华一时有些难以启齿,她要嫁的人是这丫头曾经茶不思饭不想的“江公子”,她还不知如何收场呢。想了想,她搪塞道:“什么人不重要,为了阿爹为了项家的权宜之计罢了。”
“什么人这么神气?嫁给他便可以救项家?阿姐当真是未来皇后——”
“说了不许再瞎说了!”此时的前朝是什么光景还不好说,项华生怕项蓉祸从口出,再说,她的亲生母亲才是当朝的皇后……
想到这,项华忧虑了起来。她忽然猜到了梁灼带她进宫的目的,如若将项蓉的身份公众于世,她将落得怎样的境地呢?她的心会承受得住吗?都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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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朝堂上依然是剑拔弩张。
此时的李容修已是见风使舵,知皇后已经自身难保,身为李氏外戚的他恐受牵连,忙将身子压得弯弯,报:“臣一直暗中调查西域动向,发现其多年来与朝廷有着密切联系,昔年西境之战败,非昱王无能,而是有人从中作梗,致军粮半路被劫……”
李丞相此言一出,太极殿内风声顿止。满朝震惊,无不侧目,一旁的皇后也已经面无血色,浑身发抖。
李容修直面楚泽,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封染血的信笺与一道金符,抬手而起:“此为四海镖局原副镖头蒋列亲笔供词,和与其勾结者之信物,俱在于此。”
楚泽眸色沉冷:“何人所为?”
李丞相俯身一拜:“此人,正是皇后李氏——当年太子府密使受还是太子妃的李氏指使收买蒋列,暗改军粮路,引西域兵趁虚袭营,致使昱王背锅受谴,昱王一家惨死战场。”
“好你个李容修,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当年西境之战昱王战败受罚,实乃是他失职应得!还编出什么太子府密使?依你的意思,是先皇陷他于不义了?先皇尸骨未寒,你就在这说些大不敬的话,该当何罪?”
“够了!”楚泽目光如鹰,审视着一旁的李容修:“不如李丞相说说,如此重大事件,为何当年闭口不言,而现在才报?你与皇后同为李氏一族众所周知,怕不是当年的你也有份参与,现在转为墙头草,对你的盟友落井下石吧?”
“臣不敢言,是恐皇后之谋划,为的是给先皇铺天路啊——今日亲见先帝遗诏,先帝大义灭亲,令臣惭愧不堪,臣自知罪该万死!但臣所言句句属实!”
朝堂一片哗然!
有老臣恍然:“难怪当年昱王回京即遭弹劾……果真是陷害?”
此时大殿上有一人,许久未语,他默默捏紧了拳头,仇恨猩红了他的双眼。梁灼缓缓走向皇后,指着项越突然开口:“今日向各位介绍两个人,第一位便是这位,四海镖局的项越,此人近年来利用职务之便,一直在替一位朝廷命官卖命,帮助此官在边境等地开设兵器厂,私制兵器运往西域而牟取暴利、甚至意图谋反。此人已招了,他的主子姓李,就在这殿上,只是不知这位主子的背后,是否另有高人。”
众人交头接耳开始盘算,很快便锁定梁灼所指,只因当朝官位里只有二位姓李的,一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负责编撰宗庙祭祀、历代典礼记事等的芝麻文官,不参与军政。而另一位,便是李丞相李容修了。
李修容正要辩驳,梁灼便继续道:“第二位想要与大家介绍的,便是本世子了——”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凌厉,看向众人:“十八年前在西域,我亲眼看着母妃为了王府一族而自缢,这一切都是因为奸人所害!父王与母妃在西域坚守战役数月交手无数从未失手!若不是你,母妃就不会死——没想到吧?他们的儿子楚湛竟能活到今天。”
此话一出,全殿寂静。少顷,有老臣跪地不起:“苍天有眼啊!老臣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昱王沉冤得雪!昱王一家军功赫赫,绝不该就此埋没!昱王血脉未断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臣斗胆一句,当年若不是昱王遭人陷害,本该——”
老臣话没敢说完,已有半数人接连跪地,此时也不知谁带头喊了声:“臣等拜迎新君登基!愿我大晋国运昌隆,江山永固!”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却没人敢带头挑明,拜迎新君,新君是谁?虽遗诏中写明了由大皇子楚泽继位,可众人都知昱王在大晋的地位,尤其当得知昱王世子竟是亲生,是楚氏血脉,这一切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就在此时,梁灼负手走到了楚泽的身边,墨色双眸冷冷地盯了他良久,然,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抬起双手行了臣礼:“臣楚湛,拜贺圣上登基。臣今日的使命完成了,现在,要去接吾妻回家,还请圣上准奏。”
只一秒的迟疑,众口便高呼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认清局面的李氏此时突然发了疯,她向前一步紧紧抓起楚泽的衣领,并试图反手将他锁住,哪知楚泽的身手了得,她都还没来得及拔簪子就被楚泽一掌拍出数米,瞬间吐血。梁灼见势飞出护驾,当即便把一把流星引插入李氏的喉间,李氏当场毙。
金殿之上血溅石面,众臣震骇未定。
李氏的尸体横倒在大殿中,凤袍染血,金钗散落,昔日的中宫主位,如今只剩一地狼藉与凄凉。
梁灼神色冷峻,目光扫过满殿,淡声道:“今日之事,诸位可曾看清?”
群臣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出言。
“先皇后李氏,因哀悼先皇,不胜悲恸,当众殉情于太极殿上。”梁灼一字一句宣道,此时的楚泽眯着眼睛望向他,似乎对他的僭越有所不满,正欲开口,殿外忽有急报传来。
“启禀殿下,吉时已到,贺礼车队已备妥,大皇妃正于长乐宫待嫁。”
楚泽眸色一沉,一抹复杂之色划过眼底,显然来者还未收到新君登基的通知。
而梁灼却在此刻倏地抬眸,转过身来已是唇角失去弧度:“今日还有这等喜事,皇妃是不是该称为皇后了?不知圣上给大晋择选的国母是何许人?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啊,恭喜圣上。”
显然,此时绝不是嫁娶的良机,楚泽深知殿外还有三千精兵施压,他根基未稳,朝堂上还都是支持昱王的人,梁灼分分钟就可以造反。他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容:“择选国母是国之大事,需从长计议。这里交给朕吧,你不是还要接妻回家?”
梁灼转身大步而去,袍摆掠起风声,待他步步踏下丹阶,兵甲随行。
楚泽知道,这场夺位的战役他赢了,可是他与梁灼之间,终究是他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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