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愁了半个月，在某个知了吱吱吱叫的傍晚，她坐在屋后看向那片长满杂草的荒地，脑子逐渐清明。租宅子的时候，屋主有提过这片土地原也是他家的，但是后面无暇打理，年久失修成了这幅模样。
对哦，她因为小摊卖不上价才联系的绣坊。她们的目的不是进绣坊，而是依托绣坊增加绣品的价值。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她脑海里。
那些个绣坊不接小桃的绣品，那何为自己整个绣坊出来。
她突然一拍大腿，骤然起身。
小桃和汐娘正在刺绣，小蝶在旁边捻线，被她吓了一跳。
阿蛮头也不回得出了门：“记得给我留门，我去去就回。”
约莫一刻钟，阿蛮奔至柳市行舍。前门已经打烊，阿蛮行至后院门口。
柳夫人见她满头大汗，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以为出了什么事：“宛娘何故如此慌张？”
“柳……柳兄在吗？”阿蛮弯腰大口喘气。
“阿兄，宛娘找！”院里温习功课的四哥儿扯着嗓子喊。
“怎么了，宛娘？”这快到宵禁时刻，定是出了什么急事。
阿蛮就着柳夫人给的凉茶喝下一口，终于舒缓了下。“柳兄，我想到一个法子。既然绣坊不收，那我就自己开个绣坊。”她眼睛亮晶晶的，说话的语气充满了憧憬。
柳三沉思了片刻：“嗯……也不是不行。只是女子开绣坊颇有难度。”
“有难度又不是不行。我等不及明日了，现在跟你讨教下，待会儿回去再筹划筹划。”
二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好一会儿。
阿蛮赶在宵禁前回到家里。脑子里又混沌起来。在长安，开个绣坊 并不容易，涉及到启动资金，与官府行会打交道，还要清晰定位绣品种类。
内容太繁杂，流程太繁琐。她在纸上写写画画，期间小桃给她添了好几次茶。二人直至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日，阿蛮有了初步计划，她拿着这个计划与柳三又探讨了许久，才开始慢慢有了个雏形。
阿蛮是个行动派。
当日下值回来后，她便开始实施第一步。
绣坊选址就选在院子后的荒地上。她赶紧只会了屋主，回来后她便领着小桃、汐娘和小蝶一起给后院荒地除草。四个人忙碌到戌时才揉着酸胀的腰腿回房歇下。
而后，阿蛮又找来坊西的陈泥瓦来在荒地上搭了四间屋子，合围起来成了个二进院子。那屋主也是仗义，因着屋子都是阿蛮花钱建起来的，也不多收她的月租。只求她维护好房子，以后他不管是卖也好赁也好，都能有个好价钱。
待一切尘埃落定，长安已经入秋。
阿蛮和小桃坐在后院，看着新起的屋子，举着酒杯无限感概。
“宛娘，我们搬来已经一年有余了。我记得刚搬来那天，也是这个天气。风吹在身上，舒服得直犯困。”
阿蛮感受着秋风习习，又望着天边的悬月。是呢，她来到长安，来到大唐已经一年多了。她好像越来越习惯在这里了，习惯这里的物，习惯这里的人。她很久没有想起以前的日子了，突然想起，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啊，日子过得真快。想我们刚搬来的时候，这宅子，破破烂烂，还有些漏风。谁成想，也就一年的时间，竟有了这般光景。”阿蛮感叹道。
“想想四间小屋，现在变成了八间大宅。”小桃笑道。从照顾阿蛮开始，她就觉得阿蛮身上有股生机勃勃的力量，这股子生气渗进她的生活里，连带着她都变得灵动起来。
她放下酒杯，从袖袋里掏出荷包，递给阿蛮。“宛娘，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的积蓄，虽然不多，但能有点是点。”
阿蛮迟疑了下。为了修这个院子，基本掏空了她这一年来的积蓄。此时正是用钱之际。而后她接下，对着小桃郑重道：“小桃，我本不该拿了你的积蓄。这绣坊以后能不能赚钱我现在说不准。但既然已经走出这一步，我没有回头路了。你的钱我先收下，算我借下的。以后不管赚赔，我都会按息还你的。”
小桃摇摇头：“宛娘，这钱是我自愿投进去的。你知道吗，是你，把我从伺候别人的奴婢，变成了现在这个可以靠双手养活自己的自由人。也是你，教会我这世间不止依附别人而活这一条路，还有其他万万千千的路可以走。我打心底感激你，其他我帮不了你太多。这钱不要你还。”
阿蛮笑着道：“好，我且收下。”这钱她先收下，以后不管绣坊营业如何，都要如数还给小桃。
“你可不是没帮上忙，你是帮了大忙。以后绣坊得由你来支撑。到时候你就是我们绣坊的活招牌。我问过柳兄了，蜀绣在这长安可是稀罕物。是那些个掌柜不会慧眼识珠。到时候我们就出蜀绣品，接下给成衣铺代工刺绣的活。”说完，她刮刮小桃的鼻子。
小桃吸了吸鼻子，顿时两眼放光，满脸憧憬。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此大用之时。
阿蛮靠在小桃肩上，已是微醺。此刻生活如此美好，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筹钱的进度异常顺利。
柳三因感念她在自己受伤之际，解救行舍于危难。大手一挥，投了一百两进去。
月娘着小红送来五十两。慧娘着天青送来五十两。姜维了结了京兆府的差事也送来五十两。
阿蛮瞧着手头近四百两的银子，眼眶瞬间红了，嘴唇抿了又抿，鼻子一酸。她何德何能，能得他们如此信任。
崔琰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最近被郡主缠住了。平日里总不得空，这日下值好不容易躲开郡主，不敢回崔府，便来了京兆府找姜维喝酒。
初秋的京兆府衙署后园，发黄的树叶正随风飘落，夹带着些萧索之意。
临近下值时分，姜维把刚抄完的《礼记》注本码好，却见司户卢参军带着两个小吏进来，靴底在青砖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哟，这不是姜掾史呢，下值了还在誊抄啊？这么用功是为着别人明年科考还是自己科考啊？”卢参军故意撞了下桌角，衣袖扫过案头。
“哗啦”一声，几本还没来得及装订的经书掉在地上。姜维连忙弯腰去捡，岂料手指刚触到纸页，便被一个小吏抢先一步踩在脚下。
那小吏嬉皮笑脸挪开脚，嘴上假意讨饶：“不小心踩到您的墨宝，姜掾史，见谅见谅。”
纸页上印着个大大的灰脚印。
“卢参军今日不忙户籍核查，来这经学房里有何贵干？”姜维紧紧攥着脏污的纸页，压抑着心里的怒气。
他出身寒门，无家无世。落了榜得崔琰相助才补了这京兆府文学掾的缺。那卢参军靠着家族荫蔽入仕，行事乖觉，向来瞧不上满身书呆子气的姜维，总是找他麻烦。
卢参军很满意姜维的反应。“也没什么。”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腰间的鱼袋。“刚从功曹参军那里来，他说府里的释奠礼要用的礼器还没备齐，让你这负责典籍的去库房清点数目。明日点卯前就要交清点册。误了时辰，仔细你的考绩。”
释奠礼是祭祀先师的大典，礼器清点本该由司功参军统筹，哪轮得到他一个文学掾跑腿？更何况现下已经下值，哪有下值后才分派活儿的道理。
他刚要争辩推迟，卢参军已带着人转身走了。
经学房重归寂静，只有窗外的落叶还在飘落。
姜维看着地上脏污的经书，又想起案头堆了半个月的学生课业——本该由经学博士审阅，可博士总说“忙”，把所有杂事都推给了他。
他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散页，指尖被粗糙的纸边划出道细痕，渗出血珠，混着书页上的灰鞋印，像极了他此刻在这府衙里的处境。
崔琰在京兆府旁边的小酒肆等了快一个时辰，才看见姜维满身疲倦从府衙里出来。
“仲怀！你可算下值了。”崔琰上前邀他入内。“最近很忙吗？怎的这么晚？我瞧着府衙内大多都在一个时辰前出来了。”崔琰给他斟上酒。
点完礼器，姜维头晕眼花的。加上受了一肚子气，一时之间又怒又累，举起酒杯仰头喝下。
“倒是不忙，奈何他们事情都推给我做，我纵是有三头六臂，也做不完啊。”
崔琰听他抱怨，赶紧左顾右盼：“这酒肆就在府衙旁边，小心隔墙有耳。”
姜维破罐子破摔，这会儿也不怕了。“这府衙内个个都是皇亲国戚，高门显贵。就我一个白丁，可不是逮着欺负呢。”
他越喝越生气，而后与崔琰絮絮叨叨许久。
崔琰本是心中苦闷找他喝酒，结果却安慰了他近一个时辰。
眼瞅着近宵禁时分，二人才在酒肆门口分别。
崔琰离开后，一身着宝相圆领袍的汉子拦住了姜维。“姜掾史，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维已经有了醉意，本欲拒绝。却被汉子引至酒肆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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