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国夫人忙问:“呀,是淑妃穿,还是她宫里的女官、侍女们穿?我为这孩子置办衣裙时虽是无心的,可也别叫她与宫里妃嫔冲撞了,否则岂不是犯了不敬之罪。”
静海县主笑道:“夫人莫惊,是宫女们穿的。且近来因为同昌公主的丧事,宫人们都改着素服,这几日没有再穿,想来都闲置了。再者,宫里用的料子织进了几种灵鸟的羽毛,日光下颜色变幻,还是看得出与栀子这身衣裙不同。”
孟栀与薛忱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块裹尸布,现在实打实可以认定是从宫里流出的了。
襄国夫人继续道:“唉,同昌公主薨了,不只圣上、淑妃、驸马可怜,宫人们也可怜。公主在时,淑妃出宫看望公主,宫人们随行,还能出宫来看看外面的天。如今再想出宫恐怕是难了。”
静海县主叹道:“夫人真是仁善,竟能体谅那些下人们到如此细微的地步。可不是么。而且近来宫禁收得越发紧了。圣上为了公主丧事,下令以金银铸造各色陪葬用品,有几个内官胆大包天,竟然以黄铜假冒金,以锡假充银,将真金白银偷偷倒卖出去,后来被韦驸马查住,奉圣旨杀了。从那之后,宫里便轻易不放人出去,外出办事的人一律都要严查腰牌、记档、搜身。”
薛忱听了,暗暗不解:宫禁森严,若按先前推论,凶案发生在宫中,那凶手是怎么抛尸宫外的?若推翻先前的猜测,假设凶案发生在宫外,凶手又是怎么在宫外杀人之后用宫里衣裙裹尸的?
看向孟栀,见孟栀正忙着对摆在面前的满桌珍馐连连动筷,大快朵颐。
呵,这小混子,看见吃的,就忘了正事。
孟栀起初听贵人们说话还觉得有趣味,又将桌案上飞霜柿子、金桂蜜梨、炙鹿脯、松子蒸糕、露白藕丝羹等等各色美食大吃特吃,可时间稍一久,不过在人堆里坐了几盏茶功夫,便浑身难受起来。
她平日里穿简便衣物惯了,头发也都是随便用彩绳挽一挽,何时如此盛装打扮过?现在吃得肚儿圆,便开始觉得身上衣服层层叠叠又憋又勒,头上金银珠玉首饰戴久了便显得沉重,压得脖子酸疼。
贵人们的话说来说去都不过是些衣食享受,空洞乏味,听多了就腻了。她与周围所有人格格不入,插不上话,心累,整个人便蔫蔫的。
孟栀坐在那,无聊得紧,眼神乱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算想起来看看薛忱。
薛忱正看着她,见她终于想起他这号人,两下目光一碰,薛忱指指自己的脸颊。
孟栀懵懵的:这是什么意思?
薛忱见她没领会他的意思,放弃,起身向母亲和诸位县主告退。
孟栀也连忙寻了个借口离席。
两人在外面碰上,温润正焦急地踱来踱去等他们,见他俩出来,不由得看孟栀看得呆了:平日里黄豆芽似的小丫头,经襄国夫人仔细妆扮过,如璞玉受琢,绽放出动人的光彩。黑眼珠澄亮,巴掌大的小脸儿也像个小狐狸似的招人怜。这反差大得惊人,温润一时痴痴看着忘了说话,半晌才道:“阿栀、阿栀姑娘……怎么变成这样了?”
孟栀骄傲地昂着头,又转个圈圈向他展示衣衫:“你看,漂亮不漂亮?”
“漂亮!漂亮极了!”温润猛点头。
薛忱见温润如此,一手按在他脸上,把他的头掰向别处:“瞧你这副德性!这辈子又不是没见过真正的美人。走,有正事要商议。”
回身又冲着孟栀指指自己脸颊。
孟栀原本正因温润双眼闪烁的惊艳而得意不已,见薛忱莫名其妙又指他自己的脸,仍是迷惑不解。
薛忱隔着衣袖握住她手腕,将她的手往她腮上一摁。
她这才摸着了一手的黏糊糊:原来是刚刚啃蜜汁梨子时蹭了满脸。
孟栀大窘。
薛忱道:“还不去把脸洗了。”
孟栀不舍得:“用手擦擦不就行了……好不容易化妆化得这么漂亮……”
“切。”薛忱一脸不屑。混子,化再多妆,也还是混子。而且薛忱打心眼儿里没觉得她变好看——不还是原来那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么?有什么不一样?
他只是经了这一两日,不再觉得她是简单的混吃等死的混子,而觉得她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混子。
仅仅只有这点改观而已。
三个人又去孟栀那间精舍,路上,孟栀从袖里偷偷塞给温润三枚柿饼,是从刚刚的宴席上顺走的:“旁的东西不好带,就只好给你带了这个,可甜了——你看我是不是很够义气?”
“够义气!”温润欣喜地将柿饼珍而重之咬了一口:“甜!香!好吃!”
“我才不给二狗带,只给你带。”孟栀说。
温润给她竖大拇指:“妹妹懂得识人。”
薛忱走在前面,头都不回,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空腹吃这个,小心闹腹痛。”
温润还嘴硬:“阿栀姑娘能害我吗?阿栀姑娘专门给我带的,我偏要吃。”
“随便你。到时别跪下求我带你去看诊。”
三人坐定,又开始盘案情。
薛忱说出他先前关于宫禁的疑惑。
孟栀从七娘托薛忱带来的包袱里掏出一个胡饼,咬了一口,学着薛忱一贯的腔调,冷哼一声,说:“这有何难?韦保衡只需跟皇帝说,有内官犯了盗窃罪,等皇帝下旨让他把犯罪的内官杀了,他拿着圣旨,想杀多少个就杀多少个,谁会仔细过问?到时候把死者的尸体混进被光明正大论罪处斩的内官尸体堆里,用一辆牛车拉出宫去,不就行了?”孟栀边吃边说,满嘴往外喷渣渣沫沫。
温润:“阿栀妹妹,你就这么,嘴里一边说着尸体,一边吃东西?”
“那有什么?”孟栀不以为意:“哦对了,二狗,我看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被尸臭给熏到了?闻香司里教了一个办法,多闻闻活人的屎臭,就能解尸臭带来的恶心。”
温润听见她说屎,默默把手里的柿饼放下了。
薛忱饶是一张常年清清冷冷的冰块脸,听了她这话也不由得扭曲变形:“闻香司教你驯鸟你没学会,教这种事你倒是记得挺扎实。”
孟栀还在继续大嚼胡饼:“我鼻子灵,怕被熏,所以这种知识格外用心记了。人的记性有限,我当然要记自己最用得着的咯。”
温润看着孟栀吃得欢实,一边摇头一边羡慕。
孟栀吃着饼,薛忱从头开始重新梳理案情:根据今天静海县主的证言,已经可以确定,凶手出自郭淑妃宫中。
凶手极有可能是淑妃的宫女,但也可能是淑妃和宫女一起动手。如果凶手是宫女,她可能出自屠户之家,尤其可能是淑妃的陪嫁侍女。
凶手和韦保衡很有可能是同谋,韦保衡借圣旨帮助凶手将尸体运出皇宫。而凶手最初杀人也有可能是出自韦保衡的授意。
梳理到此处,孟栀插言道:“韦保衡有圣旨做护身符,明明可以将本案那具尸体囫囵着运出宫后和其余几名内侍的尸体一起埋葬,光明正大地毁尸灭迹,为什么非要先在宫里将那具尸体肢解后再往外运?万一中途有人多事察看,发现尸块,岂不是平白生出许多麻烦?”
这一问,又恰巧问在了关键处。
薛忱苦思冥想,总想不通。
孟栀自己也卡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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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香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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