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饼?吃什么饼?”孟栀睡眼惺忪,听见有饼吃,耳朵支棱起来。
温润看见孟栀嘴角挂着的口水,又嫌弃又拿帕子给她擦。孟栀不好意思地嘿嘿笑。
薛忱道:“死者极有可能是内廷积香库的小宦官田大成。他亲兄长田令孜是小马坊使,入宫时认了以前的阁门使、现在的桥陵使(三字官职名)田献铦做义父。另有亲兄长陈敬瑄在宫外卖饼。”
供事于积香库,又有亲属在宫中,正与他们先前的分析吻合。
孟栀疑惑道:“亲哥哥一个姓田、一个姓陈?”
“姓田大概是改随义父姓。”薛忱道:“但总之具体怎么回事,找到陈敬瑄,一问便知。”
孟栀嘴里还碎碎念:“兄弟的名字都文绉绉的,唯独他起名 ‘大成’……”
温润也应和:“是啊,像他家里的墨水至此用尽了似的……”
薛忱没工夫听他俩念叨闲篇,一手拎起一个后衣领,将两人往外拉。
温润忙道:“二郎,这天都黑了,城门也落锁了,咱们进不了城,不如明天?”
薛忱冷面不容辩驳:“查案,哪怕能早一刻查明都好,否则万一证人出了什么事,悔之晚矣。”
他说得确实在理,但温润和孟栀都没有像他那样的轻功,走寻常路进不了长安城。
温润大高个子,薛忱拎不动,于是转而要拎孟栀一道走,孟栀威胁道:“你忘了上次我扒掉你袴子了?你还敢强行挟持我?不怕再光着屁股疾驰二十里?”
薛忱涨红了一张脸,伸手指着她:“你——”憋半天说不出一句凶她的话。
薛忱气不过,但也说不过,自己愤而扭头走了。
走出去没多远,听见温润和孟栀互道晚安,各回各屋洗漱休息。
孟栀从闻香司接的案子,涉及温润的爹的案子,结果这俩人按时作息洗洗睡了,半夜奔波几十里查案的是他薛忱。行,可真行。
薛忱一边恨恨赶路,一边琢磨着给温润和孟栀吃点苦头,可惜他人品过于正直,在捉弄人方面毫无才华,想了一路都没想出什么办法。
怎知他虽然想不到捉弄孟栀的办法,但半夜必须吵醒孟栀的理由却找上了他。
孟栀睡到下半夜,听见木门一声巨响被人踹开。她梦里正在吃现烤出炉的胡饼,忽然梦见锅炉“轰”地一声大爆炸,把她给吓醒了。
一睁眼,面前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黑影没有脸,说道:“起来换衣服。”
孟栀吓得浑身发抖:“鬼……神仙……好汉饶命!我、我我、一没有财,二没有色,你、你你打劫我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这里所有东西都不是我的,我、我只有一包胡饼,好汉你如果饿了可以拿走……”
薛忱冷冷道:“是我。”
孟栀缓缓定神,认出是他,气得将枕头被子全都扔到他身上:“你这个——狗!淫贼!流氓!登徒子!”
薛忱并不回头看她,只脚尖轻轻点地,变换身形,便悉数夺过攻击,声线仍平静如旧:“我名义上还是京兆尹府的人,陈敬瑄信不过我,还得你们闻香司出面。你跟我走一趟。”
孟栀不想加班。
但是为了破案不得不加班。
孟栀怨气深重。
薛忱骑马载着她,感觉自己身后驮着的是一个怨灵。他甚至能感觉到某种怨气渗透过他的衣袍冰冰凉地沁进他后背的皮肉里。
孟栀一路难得安静,两人默不作声到了长安城外,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
薛忱翻身下马,见孟栀歪着身子摇摇欲坠,显然睡得正香。
也难为她睡了一路竟然没被颠下马背摔成残废。
薛忱唤她,唤不醒。又不敢大声,怕惊动了守城的卫兵——孟栀的脸还画在通缉令上。只得伸手捏住她衣袖,拽一拽。
怎知这一拽,孟栀眼睛没睁开,倒是身子一歪,歪下马来,薛忱连忙伸手去接,马儿受惊一避,好巧不巧,把孟栀甩在了薛忱身上,孟栀的唇擦过他面颊,口水抹了薛忱一脸。
两人仿佛相拥的姿势,令薛忱心里一阵不自在。她耳后陟霄降灵香的气息扰得他心乱。正当他心猿意马之际,一丝杂草般的意识爬上了他脑际,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这一路后背上感受到的渗透衣袍的冰凉的“怨气”,不是怨气,而是孟栀的口水……
孟栀还在睡,薛忱不想让她知道刚才二人的亲密接触,于是干脆不叫醒她,拎着她的衣领,寻了城墙守备松懈的空档儿,施展轻功,带孟栀入城,直奔至陈敬瑄家门外,才将孟栀扔下。
陈敬瑄家门大开,薛忱入内,发现里面满地箱笼凌乱地敞开着,一个人影都没有。
孟栀跌了个屁股蹲,疼醒了,看着月光下院子里的饼铛还在寒风里冒着热气,惋惜自己的嗅觉还是没回来——否则是可以闻到饼香的。
薛忱在屋内搜索一圈,出门拎起孟栀又要走,孟栀“哎”了一声,薛忱道:“他们逃了,追。”
孟栀问:“他们真的不是被坏人抓走的吗?”孟栀怕他们追去之后与歹人撞个正着,那多危险。
暗影中,薛忱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空气里没有其他人的气味。”说罢,拎起孟栀便飞上房檐,一路追踪。
陈敬瑄拖家带口,且没有出城的途径,终究走不远,只寻了城墙根一处破庙躲藏,与许多流民挤在一起。
他惶惶不敢入睡,睁眼盼着天明,怎知还没等到天光大亮,却把薛忱和孟栀等来了。
孟栀昨天的妆没有卸,晚上睡觉流口水,把妆弄得花了满脸。二人在凌晨淡白的天光中一出现,陈敬瑄第一眼看见孟栀以为见了鬼,第二眼看见薛忱衣衫不整立在她一旁,脸颊上还蹭着血红一道胭脂,则当他们是一对奸夫□□。
“你信不过我,我现在把闻香司的人给你带来了。”说着,薛忱把孟栀往前一推。
孟栀摸了摸腰间,想展示腰牌,却摸了个空——来得匆忙,又满腹怨气,忘了带。
孟栀看向薛忱,薛忱气得双眼放光简直要把她生吞活剥。孟栀连忙急中生智道:“你猜我们为何这么快就找到了你?因为我闻得到你身上细微的气味。你该信我们了吧?”
陈敬瑄思索片刻,说:“我随你们走,不要牵扯我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薛忱点头。
三人步行回陈家。
一路上,天渐渐亮了,孟栀才看清陈敬瑄的样子:面容清癯,个子瘦而矮,驼背,穿着洗得发黄的青衫,极粗糙的一双手。
重新回到陈家门前时,天空已燃起橘色的朝霞,坊间亦有零星灯火。陈家城西南一角,是处低矮院落,门楣上“诗礼传家”的匾额已斑驳不堪,却擦拭得干净,在微红的天幕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三人入内,薛忱开门见山,问:“宫中有人最近来找过你,对吧?”
陈敬瑄似乎仍有所犹豫,薛忱道:“你家里有宫中贡香和糕点的气息。”
于是陈敬瑄畏畏缩缩地点了下头。
薛忱问:“是谁?”
“我弟弟。”
“哪个弟弟?”
陈敬瑄道:“大成。”
“他是哪天来的、来做什么?”
“四天前,他来……他带了宫中的糕点给我孩儿。”
“就只为了带糕点?”
“……”陈敬瑄垂着眼咬着嘴唇,不知到底该不该说实话。
孟栀在旁说:“你弟弟田大成已经死了,护城河里的碎尸就是他,天亮了你就可以去认。但他很有可能是同昌公主的驸马韦保衡害死的,现在的京兆尹是韦驸马举荐的人,他们必不会为你追查真凶,而是有可能将你们一家都灭口。现在唯一的办法,是你与田令孜和我们闻香司联手,将你弟弟的死因查明,将案件抖到御前,将韦驸马掀翻,如此才能保你们一家平安。你若信不过我们,大可以明天亲自去护城河边试试看,看京兆尹是会帮你破案,还是立刻寻由头将你扔进京兆尹府的大狱里。”
听见孟栀这样说韦保衡,陈敬瑄猛地抬头,快步回到内室,取出一只铁锹,几下从地里挖出一物拿给薛忱,含着眼泪,嘴唇颤抖地说:“大成来时,确实提过韦驸马。他说如果他不在了,必是死在韦驸马手里,让我就将这枚蜡丸交给京兆尹温璋大人。因这几日温大人也……所以我才将它留存至今。”
薛忱鼻尖微动,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问陈敬瑄:”田大成可曾说过这里面是什么?“
陈敬瑄摇头:“只说是同昌公主用的。”
薛忱与孟栀双双瞪大了眼睛,交换了一个眼神:想必这蜡丸里面封存的,就是五色玉香囊里用的香,掺杂了红茴香的……
孟栀欢喜道:“太好了,如此,同昌公主案与护城河碎尸案两案交由田令孜寻机会侍奉皇帝时一同捅到御前,想必就可以扳倒韦保衡了。”
然而薛忱一盆冷水泼下来:“哪有那么简单。其一,田大成已死,谁证明红茴香就是韦保衡授意他加进五色玉香囊的?”
陈敬瑄听了,连忙扑上前想将蜡丸夺回,生怕这二人将蜡丸当做证物交出去,不但告不倒韦保衡,反而给他一家招来祸患。
所幸薛忱身手敏捷,手背在身后撤开半步,未让他得手。
薛忱继续淡定说道:“第二,具体是哪个人杀了田大成、又是哪个人将他尸块抛弃在护城河中,都未确定。在明确嫌犯是谁之前,皇帝陛下绝不会允许搜宫。”
孟栀听了,心凉下来。
薛忱后面还有:“第三,头颅在哪。没有头颅,我们说尸体是田大成、田大成的亲人说尸体是田大成,都没用,别人一样可以说那不是田大成。区区身形、胎记之类的说法,陛下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信。而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选择不信。因为这就意味着他先前杀御医、株连亲属、杀尽同昌公主府所有奴仆等等这些事情都没有做错。”
孟栀听他有理有据地说完,叹道:“你说得都对,但是你看看现在你的话把我们的证人吓成什么样子了。”说着往旁边一指。
陈敬瑄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瑟瑟缩缩。
“我们还有五天时间。”孟栀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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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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