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阑毫无铺垫的问法，让孟时清差点没跟上节奏。
送信。
他想起来昨天晚上，觉得自己当真是鬼迷了心窍。
“其实你刚刚说的这些，大多数我都知道。”孟时清垂下眼。
怎么不算没有回答问题呢。
昨天和谢云阑胡扯一通，他现在告诉他，其实他都知道，朝堂上的事，很多动向，他并不是无人教导。
谢云阑挑眉，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不知道你说这些是什么目的。”孟时清说，“你以为我参与党争了？这一点你放心，父亲都没有把握做的事，我自然不会没头没脑一时冲动。”
“顺便说一句，送信的事我对不住你。但是最近京城里情况有变，我也是不得不多加提防。”孟时清强调，“与党争无关。我不管你这次回京是不是想了什么应对之策，还是想要站谁立场，你如今算是我兄长，我不会把自家的消息倒卖出去当赌注。”
“如果你要是特别信不过我，稍微瞒着点，我自己有分寸，不会多听多看，安分守己当个木头人。”
孟时清一口气说完，见身边没有回应，侧头看去。
谢云阑仿佛是气笑了：“在你看来，我今日对你说这些话，就是担心这个？”
“不应该么。”孟时清撇开眼，态度平和而又冷淡，“是个人都会担心吧。怕我被人利用，害了将军府，或者不小心死了，坏了你在外人面前营造出来的那些形象。什么兄弟情谊，不过都是些交换利益的赌注，你以为我当真一点都不知道么。”
谢云阑极好面子，在意名声，谢云阑的父亲名声特别好，爱国爱百姓，宽厚亲和，所以谢云阑自小被父亲影响，也想做个那样的人。
正好这次二哥出事，他顺理成章地有了借口，所谓治腿，估计也就是想博个好名声，建立威望，日后在他管辖下的弟兄们看见了，也都相信他会善待家人，自然替他卖命。
孟时清胸口堵着气。
昨天在马车上还说什么当兄长的话，原来都是为了利益交换做铺垫。亏得他还心软，以为谢云阑和那些掉在权势眼里的人不一样……
谢云阑听着他的话，没了笑，半晌才说：“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一个人。”
孟时清听他语速缓慢，心口的气稍微顺了一点，也察觉到自己方才语气不好，软下声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抱歉。”
谢云阑问他：“所以你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是么？一点也不乖，不听别人劝，外表阳光实则根本不在乎别人……无情无义，甚至是厌世。你平时装得很难受吧。”
孟时清紧紧握住轮椅的扶手，故作轻松地笑：“以前没人和我说过这个。你昨天——罢了。”他语气平静，“我以为你在沙场待久了，早就该记不清京城的规矩了。”
可能还是被少年时的谢云阑迷了双眼。他总觉得这样一个人，长大后也该是肆意的。不应该执着于利益纠葛。
“其实你二哥走得很快，临终前什么都没留下。”谢云阑突兀地开口。
孟时清一下子抬眼。
“想要给你治腿是我的主意。我以为打着你二哥的名号，你会稍微放松一点。”
谢云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很失望？”孟时清不太愿意看他这个样子，移开视线。
“也不算，就是挺意外的。”谢云阑看着他额前的发梢，微微出神，“你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
孟时清知道他已经屏退了所有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那你现在既然知道我和你想象不符，你要怎么办？现在后悔可已经来不及了。”
谢云阑低声答：“没后悔——”
“我知道你——”
孟时清和他几乎同时开口，又一起止了声。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你是想要在京城多留一段时日。一直到刚才，我都安慰自己那只是一种错觉。但是你似乎确实是这个意思。”
谢云阑嗯一声：“但是给你治腿是真的，我只是正好借此留下来。就算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也会找你的。”
“那你留在京城到底想做什么？”孟时清不解，“皇上要害你，政局纷乱不清，你留在这和送死没区别。”
“这话谁教你的？”谢云阑一点脾气都没了，温和地抬手把那绺不顺眼的碎发撩走，“说得真好。”
孟时清差点接不上话，皱眉往后躲一下：“既然你和二哥没那么多关系，自然算不上我兄长。这些装给外人看的动作就免了吧。”
谢云阑抬起来的手顿在半空，几秒后放下来，深深看他一眼。
孟时清其实还挺想听他把前面的话说完的，“没后悔”，后面要说什么。但是显然，现在已经错过了问话的时机。
他轻声说：“谢云阑，你在京城留下，我恰好是那个借口。你刚刚自己也说了等价交换，我是不是也能跟你要点什么？”
谢云阑问：“就算不是等价交易，你只要和我说了，我也照样会给。”
看见孟时清蹙眉，他知道这人彻底不把他当哥哥看了，有点遗憾地改了口：“行吧，等价交易，你说你想要什么。”
孟时清收回目光：“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最近需要和外界联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暗卫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谢云阑觉得眼前这人应该不知道这话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朝廷不允许私养暗卫，若是被发现就是死罪。
哪怕是过命的朋友，也不可能说出借暗卫这种话，而暗卫的主人更不可能答应。
一般大家都默认，像暗卫这种带有家族特征的势力，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有权利借用。
再直白点说，只有互相信任的恋人才会不分彼此。
但是显然，孟时清没有这个自觉，见他半晌不回应，还有些焦急地来扯他袖子：“嗯？借不借说句话，不借我找别人去。”
“还有谁愿意借你？”谢云阑低头看着被扯动的衣角，状似不经意询问。
孟时清思索一下：“我去问问，总归有的。”
“孟醒宜。”谢云阑叫他，“不许和别人说这种话，这很不礼貌。”
至于背后的事，谢云阑不太想让孟时清知道，左右也不会再有别人和他讲——毕竟有暗卫的就那几家，孟时清不见得和谁都关系好。
孟时清头次听他叫自己的字，语气怪怪的。
可能他更习惯别人只叫后面两个字，而不带姓。因为“醒宜”这两个字，还是和“赵”连在一起更顺口。
如今天子姓赵，他要是叫这个是生怕死得不够晚，于是只能惋惜地点头应下，想了想又解释：“我也不是和谁都说，今天也就是和你摊开讲了，不然就是你我也不会问。”
谢云阑心里松口气，面上不显，从腰间掏了块玉佩出来，塞到他手里：“拿好了，这个是令牌，要是那些人不听你的话，就把这个拿出来给他们看。我今天晚点和他们说一声。”
这和孟时清想象中的不太一致。
他疑惑：“人家家里的不都是只看令牌不看人么？”
谢云阑敲一下他脑袋：“我这儿一共就两个人，要是这么多人连主人的脸和气质都记不住，那脑袋也别想要了。”
孟时清嘶一声，想起来平日看见二元打三元也是这个动作。
谢云阑说：“你现在这个状态其实挺好，以后私底下相处时不用装模作样了，看着难受。”
孟时清摸着玉佩上的刻字，应了声好。
“还有，你既然不把我当哥哥，私下便不必再喊我兄长了。”谢云阑难得放松，只觉得浑身都轻了一些——每次被孟时清喊兄长时，他心里都有些沉重，毕竟是借着孟昌含的名头才有机会接近孟时清，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些说出口的话，编织的谎言，一个个都是锁链。
“我表字若止，你喊我表字即可。”
房间门打开，外面的夕阳混着灰尘洒进来，孟时清应下：“若止，和你商量件事。”
“什么？”
“以后你喊我表字，能不能不要带姓？”孟时清含混地说，“感觉那样太生疏了。”
刚才他往后躲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生疏。
谢云阑凉凉地看他，看见孟时清的眼神，脾气没了半截，无奈地点点头：“知道了。”
“错哪了？每次就只会说‘知错知错’，和赵无系一个蠢样。”
何贵妃气得身子都在抖，把戒尺扔在地上。
赵无系就是七皇子，无系是他的字，本名叫赵凡乌。
九公主跪在地上沉默不语，脸上渗出点血迹——刚才何贵妃一时气极，摔了盏茶杯。
她磕头，十皇子跌跌撞撞从门外跑进来，一下跪在她身边，语带哭腔：“姐姐！母妃不要打姐姐！”
何贵妃蹙眉，让身边的侍女把十皇子拉开，尽量缓和了语气：“可安，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昀文了，他年纪还小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吗？”
十皇子叫赵昀文。
九公主抬起头，神色平静：“您也说了，十弟年纪还小，为什么一定要把重任压在他身上呢？”
“我不压他压谁！”何贵妃差点把另一只茶杯也摔下来，被赵昀文死死拉住了手，“难道你还指望赵凡乌吗！他就是个没主见的，根本挡不住事，况且，谁知道他得了权势会不会反咬一口。你仗着有你父皇的宠爱，整日无法无天也就罢了，如今大事上总不能也由着你胡闹！”
“儿臣并非胡闹。十弟才六岁，刚刚开始念书识字，只怕不懂治国之道……母妃常年垂帘定然惹得朝堂不喜，十弟万一被人诱导，对母妃猜忌——”
何贵妃冷笑一声：“所以你就让我坐以待毙？你和赵哲君关系不好，你可知，若是他掌权你也好过不了！”
五皇子赵知远，表字哲君，表面上是个翩翩君子，背地里记仇得很，等他掌权，九公主在他手下肯定要受苦。
她看见九公主嘴唇动了动，又说：“别指望你三哥，他自己都傻得要命，皇后老糊涂了，当真给他教那些治国的道理，他现在满脑子深明大义，没空管你和你弟弟。”
三皇子赵昱梁，这位倒是不记仇了，虽然性子急躁，对待九公主却是真心的，把她当妹妹照顾，在很小很小、小到还不知道什么是皇上什么是天下的时候，就对她很好了。
九公主深呼吸一口气：“母妃，您为什么不能考虑考虑我？”
何贵妃问：“考虑什么？我考虑过啊，你非不同意，还找你父皇作主，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逼你和人家成亲。”
其实也是忌惮，何贵妃现在和九公主关系虽不胜往常，总归有母女情分在，若是真把九公主嫁出去，那就成了泼出去的水，皇上宠爱九公主，到时候宠爱就跟着跑到外人身上去了。
那时若是九公主不愿意帮她和弟弟，这场仗就真打不动了。
九公主不再言语，任由她说什么也不开口，等何贵妃累极，让侍女扶她起来，拉着赵昀文出门。
赵昀文抱着她胳膊，怯声问：“姐姐，母妃为什么生气啊？”
九公主赵韫佟让身边的人都下去，半弯下腰，第一次正视自己这个弟弟：“你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吗？坐在朝堂上，一辈子都不下来，除非死。”
赵昀文茫然地说：“那姐姐去哪？”
赵韫佟心里一软，却始终冷着眉眼：“我？大概死了吧。”
“那我不要！”赵昀文连忙摇头，“姐姐别不要我。”
赵韫佟终于笑了，低声应：“好啊，那你以后不许听母妃的话，得听我的。”
赵昀文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超级可爱的弟弟啊啊啊！
卷卷坐在书架上晃尾巴，不小心把茶杯摔在地上，听得清脆一响，然后大摇大摆地跳开了。[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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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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