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蔚姐姐,我不要读书了。”
“周云沁,那你过来帮我研墨吧,你看你母妃正在那边做茶,你别去打扰她。”林蔚然对六皇子说道。周云沁今年刚满八岁,寄养在吴夫人膝下,正是活泼爱闹的年龄。
“哼,我才不去呢,你就知道欺负小孩。”周云沁这几天被林蔚然捉弄怕了,连忙跑出了重华殿的宫门。
“阿沁,”吴夫人朝着门外喊道,又嗔怪地看了林蔚然一眼,“这孩子,坐了还没有半日就想着出去玩儿,你还惯着他的性子跟他一起胡闹,这又不知去哪里闯祸了,幸好这几日陛下没有查问他的功课。”
“他背不出书来陛下又不会怪罪他,让他开心地玩就好了,比起那两位皇子,还是夫人的孩子最乖最得圣心,都是因为夫人教子有方,”林蔚然恭维道,把毛笔丢在一边,“夫人放心,我出去看着他,你在宫里好生坐着便是。”
进宫也有一段时间了,林蔚然在宫里虽有自己单独的住处绮罗轩,却时常来重华殿与吴夫人作伴。想到吴汐月跟肖熠的过往,林蔚然一开始是拒绝的,奈何吴夫人盛情难却,她推脱不过,只去了一次,见到重华殿里成堆的冰块便走不动了。要知道这玩意儿在古代十分难得,除了陛下、皇后和吴夫人的寝殿,别的地方都没有。冰块加扇子虽不及空调有用,可在炎炎夏日里,这简直就是林蔚然的救命稻草。
虽然她心里难免会有淡淡的酸楚,看着吴夫人如此温婉贤淑、倾国倾城,心中亦会暗暗羡慕,可阿月本人极易相处,两人又志趣相投,便时常约着一起诵书品茗。一来二去,她跟六皇子也混熟了。这孩子正是处于最爱玩闹的年纪,跟他在一块,也更容易打发无聊且压抑的宫廷时光。
“郡主,皇后娘娘请您去一趟凤仪殿。”
刚走到门口,张皇后的宫人便来找她了,林蔚然恭谨地行过礼后,便一脸难为情地跟着去了。阿陵的脸上似有嗤笑,林蔚然则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出所料,肖熠正坐在皇后娘娘的寝宫里陪她聊天,许是仗着自己跟皇后娘娘关系亲厚,他见林蔚然进殿后连礼都不回,只瞥了她一眼,便扭过头去拨弄茶盖,不欲与她讲话。
“阿蔚来了,”皇后娘娘今日穿了件浅碧色的素雅常服,她轻轻摇着扇子,心情很是不错,“快到这边来坐,离冰块近一些,你一向怕热的,再给郡主拿一碗荔枝冰酪来。”
很快,宫人便给她上了一堆她喜欢的吃食,放在了肖熠旁边的漆案上。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关怀,”林蔚然甜甜地笑道,忙蹲下身子,“祝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在本宫这里无需客气,我还是听肖熠说起,你病好之后连口味也转了,净喜欢吃些甜食,”她看向肖熠,后又疑惑地问,“刚刚还跟我说好久没见郡主了,怎么现在阿蔚来了反倒没话了?”
林蔚然不情不愿地移向她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说了声“肖大人也在呢”,才缓缓坐下。
“许是我在这里你们二人觉得拘束,对了,这个月给寺里供奉的经书还没准备好,本宫去内殿盯一下。如若这些点心都不喜欢,就跟殿里的宫人说。”
“皇后娘娘无须如此费心,您自己的身子要紧,切莫为我们担忧操劳了。”肖熠微弱地反抗,只见张皇后蹙起眉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再作声,眼中只剩下无奈和哀求,这才眨了下眼睛满意地离去。
林蔚然此刻正坐立不安,整个人都神经紧绷着。自从她入宫后,肖熠突然对她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再同往常一样对她嘘寒问暖,甚至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打,还恶狠狠地拿她体内的毒药威胁了两次。还是阿陵告诉他,肖大人因为她与白世旋私相往来生了大气,让她小心一点。
“郡主病了这些日子,许是憋坏了,倒有心思在这宫里四处乱逛。”他对着她客气地笑了笑,眼中的憎恶却一览无余。
林蔚然见四周还有宫人在侧,也不敢说别的,只好恭谨地回道,“肖大人说笑了,也就皇后娘娘不嫌弃臣女叨扰,才让臣女略来宫中坐坐。”
“若郡主真是孝敬皇后、结交六宫倒还好说,只怕郡主错了心思,勾结外男,欺主叛上,被人发现恐怕得不偿失吧。”他压低声音,俯身把面前的一碟子杏仁酥端到她面前,借此挡住一旁宫人的视线,另一只手则轻轻划了一下脖子。
林蔚然气鼓鼓地瞪着他,想来脾气再好的人,看到他现在这幅样子都得气死。她用不着他天天提醒自己受其所控!欺主叛上?他当自己是谁?他凭什么对她这么说话?
“肖大人,”她瞬间来了主意,只听她声音软糯,楚楚可怜地说,“臣女不知哪里得罪了您,若不是皇后娘娘今日恰巧传召,臣女可万万不会不顾礼节,跟您这个外男见面啊。”
肖熠脸上立马变得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明白她唱的哪一出。说罢,她端起自己面前的冰酪走到他面前,蹲身为他双手奉上,背对宫人后,只听她用极细的声音威胁道:
“即便那外男错了心思,勾结女眷,谋逆犯上,又蛮横无理,仗势欺人,臣女受其胁迫之事就算被人发现,也是万万不会将他的名字说出去的。”
说罢,她勾起眼睛,里面露出挑衅的光芒,一边恭顺地将点心放在他的身前。
“你别太过分。”他一把拽住她的手,对她低声说。
“松开,你不松开我就喊了,皇后娘娘......”
他吓得连忙去捂她的嘴,她则拼命拖拽着他的胳膊,等皇后娘娘出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阿蔚,这是怎么了?肖熠欺负你了吗?”张皇后见郡主被他推开后差点摔倒,又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整个人都被吓到了。
“皇后娘娘,肖大人嫌弃我端给他的点心不好吃,还指责我在宫里跟他见面不顾礼节、没有规矩,臣女只争辩了几句,他便不让我开口了。”
“郡主所言是否属实?”张皇后看向他,脸色逐渐凝重。
“不是这样的......皇后娘娘,您听我解释......”
从凤仪殿出来后,林蔚然笑得肚子都痛了,眼见着肖熠在皇后面前语无伦次,又被其好好训斥了一顿,终是露出大仇得报的神情。她高兴得从路边攀了一支丁香花拿在手里,口中还轻哼着不成旋律的调子,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她的身上,随着她的身影一跃一跃的。
“六皇子年纪轻轻,就学会顶撞长辈了,书读到哪里去了?不知是不是你母妃和赵国那小贱人纵的你不知天高地厚,我便罢了,马上便有各国使者要进盛阳,冲撞到陛下的贵客你和你母妃几个脑袋够砍......”远远一道声音在树丛的缝隙中传来,坏了,林蔚然心想。
刘昭仪估计已经数落他好一会了,她刻薄而尖利的话语极具穿透力,甚至压过了聒噪的蝉鸣,林蔚然的脑子开始嗡嗡地响,一边暗叹周云沁这运气真是绝了,她总共在皇后宫里待了不到两刻钟,他就沦落到这般田地。这段时间,她听到刘昭仪的声音便本能地想要快速逃开,可她到底于心不忍,还是去救救他吧。
“昭仪娘娘恕罪,臣女受吴夫人所托,未能看好六皇子,如果他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您见谅。”林蔚然走到湖畔的石子路上,半蹲下身向刘昭仪行礼。
“原来是郡主啊,”刘昭仪眯起眼睛,好似更来劲了,“既然你已知罪,那就罚你跪在这里替六皇子受过吧。”
林蔚然看着崎岖不平的石子路,愤怒地抬起头,刚想争辩,就看到六皇子猛地将她撞倒在地,而后快速向御花园跑去,林蔚然怎可错过这个机会。待刘昭仪坐在地上气急败坏之时,她连忙起身朝着六皇子追去,一边大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跟刘昭仪道歉,向她保证回去后一定会狠狠责罚好好管教,可如果现在把六皇子弄丢的话,吴夫人是要生气的,在刘昭仪整理好冠服掉转枪口对付她之前,林蔚然早已提着裙子向御花园跑去了。
真是活见鬼了,周云沁不知去哪了。等刘昭仪走远后,林蔚然从树丛中钻出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了。御花园就那么大,林蔚然绕了一圈后瘫坐在石凳上,刘昭仪一向说话难听,对吴夫人更是恨之入骨,逮住机会绝不会对六皇子客气。周云沁刚刚就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现在怕是不大好,万一刘昭仪不依不饶,再因此去找阿月的麻烦......她开始着急上火。
“阿沁不要哭了。”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整个人立刻冷静了下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朝竹林后面探头,只见肖熠正半蹲在地上抱着六皇子,周云沁伏在他的肩上小声抽泣,紧紧抓着他那身黑翎卫的衣服。
“肖熠哥哥,她们都说我生母出身微贱,所以不招陛下待见,我自知比不得二哥和三哥,可她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我平时很听母妃的话,从来都是好好给刘昭仪行礼的,她不仅那么大声地说我,还要带上母妃和阿蔚姐姐一起骂。”
“我不是曾经告诉你过吗?你二哥和三哥都不是嫡出,阿沁不会因为母亲的缘故就低人一等,何况陛下和吴夫人都很喜欢你,刘昭仪再怎么说也没法改变这个事实,所以她才跟你生气。阿沁不要理会她,尚书房的师傅是不是教过你要心存仁厚,心胸宽广些?等哭好了就回宫去吧。”肖熠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一下子让周云沁破涕为笑了。
“阿蔚姐姐?”六皇子发现了她,连抽噎声都止住了,林蔚然只得硬着头皮从竹林后走出。
“肖大人,多谢、多谢您帮忙劝六皇子,现下我得带他回去跟吴夫人复命了。”林蔚然像木头似的杵在那里。还没说完,六皇子便握着一个暗器似的箭矢向她走来,乖乖拉起了她的手。
“郡主从凤仪殿出来,倒是走得快。”肖熠一见她就变了脸色,不怀好意地讥讽。林蔚然见他转身就要离开,最终还是拉住了他的袖子。
“肖大人可否留步?”
肖熠看周云沁一副好奇又期待的模样,不好直接拂郡主的面子,又见林蔚然眼眸中的焦急和哀求,最终还是心软了。
“阿沁,我找郡主单独有事情要讲,你自己先去那边的松风亭待一会,那里隐蔽的很,刘昭仪不会找来的。”
肖熠出言让六皇子回避,没想到这孩子竟对他言听计从,点点头便跑开了。
“肖大人真是英明神武,连对付小孩子都有一套。”林蔚然讪讪地恭维,她用手扇着几乎凝滞的空气,嗅到一丝湿润的竹香。
“说吧,什么事?刚从凤仪殿看完我的笑话,现在又憋着什么坏?”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她低下头,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如果我从前哪里做得不对,我向你赔罪,但你不要一看见我就凶巴巴的,还在皇后娘娘宫里对我阴阳怪气,你要是太过分的话,我是会反击的。”
“我只是想知道,”他深吸一口气,脸上一半嘲弄一半哀伤,“你跟白世旋暗通款曲,让他带你远走高飞时,也是这副楚楚可怜的勾人模样吗?”
“你在说什么!我勾引谁了?你不许这么污蔑我......”
她虽又惊又怒,却还是认真而急切地向他解释:“那都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当时我对你不甚了解,你那么凶地威胁我,还给我吃毒药,恰巧又有位宫人声称白世旋能够救我逃出生天,我向他求助不是很正常吗?何况我只托人传信,说想见他一面,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直到吴夫人生辰宴之前,我都没见过他。”
“白世旋怕是早就对你情深义重吧,亏我还天天担心真有刺客要对你下手!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傻子?”
“我没有......我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些刺客是他的人。”她焦急道,紧接着又闭紧了嘴巴。
“幸亏你不知道,否则我养了这么久的棋子不就白废了!除了那毒药,黑翎卫的手段你大概也是知道的,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你好好说话,不要动不动就威胁人。”林蔚然快要气哭了。
他见她这个样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自知刚刚说得确实过分,对她的怨念也消减了一半,于是他停了一会继续说,“前两天我托人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你在后宫的消息可比我灵通,”她没好气地说,“若事情未成,刘昭仪何故疯狗一样乱咬人,害的我和阿沁差点被她责罚。”
“陛下在刘昭仪那里大发雷霆,当真是因为骨雕的事?”
“是......骨雕早就让内应放进了刘昭仪宫中,对她谎称是三皇子托人送来的,正如你所料,陛下现在对刘昭仪几乎深恶痛疾,也知道了三皇子跟殷国勾结。想来肖大人也是好本事,查不到实证就栽赃陷害,通过珍宝斋弄到这么一件殷国特产不容易吧,可怜刘昭仪甚至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现在怕是还蒙在鼓里呢。”
“怎么,你忘了那女人在宫宴上是怎么对你的?对付她你还不乐意了?”他嘲弄道。
“你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她直直看向他的眼睛,“你不就是想把我卷进这种脏事,以后好死心塌地为你卖命吗?但你大可不必找那么多借口,为了活命我又不敢违拗你的命令,只是你背信弃义、刻薄寡恩,便也不要作掩!”
他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在他胸中滚滚燃烧,只见他用手狠狠捏住她的脸,直到她的表情变得扭曲,“把你卷进来又如何?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只用来看岂不是可惜了,何况你如此听话尽职,不用白不用!”
林蔚然被吓了一跳,她慌忙挣扎着后退,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掉了下来,“你不许碰我!拿开你的手!不然你就等着瞧!”
他松开了手,把头转向一边。
她用手揉着被弄疼的脸颊,抽噎了几下后才重新看向他,语气中尽是强硬和冷冽,“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的,我劝你最好有些自知之明!我既已替你做了这些脏事,就没想着能够善终,反正我无论为虎作伥,还是鱼死网破,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还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你别把我惹急了!”
没想到他直直迎上了她的目光,眼睛像是黑暗而幽深的洞穴,“不用你提醒,我也没想着自己能够善终,可你当真是愚蠢至极,世人皆知黑翎卫手段残忍,你受我胁迫亦是板上钉钉的事,哪天如你所盼,东窗事发,只要我有心,把你撇出去也不是难事,但倘若你换一个主子,就未必有那么容易了。”
“可你......你会吗?”林蔚然错愕。
“无论我说什么,你也从未相信过我,不是吗?”他的语调突然平和了下来,像是强撑了好久突然撑不住了,“你又怎知那骨雕是我栽赃嫁祸?而非从三皇子手下的钱庄查获?”
她抬头看向他,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眶微微发红,她自知失言惹他伤心,顿觉愧疚,连抽泣声都没那么有底气了。
“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这两天你小心一点,想活命就乖乖待在殿内,晚上不要四处乱走。”他移开眼睛,很快恢复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
“我昨日收到暗信说有人要对郡主不利,来源还没查清楚,但你自求多福。后宫各处虽都有黑翎卫巡逻,但我不能保证万一出事他们就在跟前,只能往绮罗轩多布控人手,如何用暗号呼救你还记得吗?”
“记得。”她老实回答。
“从今晚开始你入口的任何东西都要先验毒,告诉阿陵,让她安排自己人去做。”
“放心,”她的眼中依旧蓄着愤怒和委屈,“你的棋子不会出事。”
“那就好。”他不甘示弱地回。
她撇撇嘴,在眼泪再次流出来之前快速跑开了。
她把丁香花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然后坐在隐蔽的石墩上默默哭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周云沁拿着丝帕怼到她脸上,又把刚刚得来的箭矢送给了她,试图哄她开心起来。
“阿蔚姐姐,刚才我听路过的侍女说你跟肖熠哥哥快要成婚了,是真的吗?肖熠哥哥平日里一见到我,就会问我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怎么今日竟让你哭哭啼啼的?即将成婚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吗?”
“你个小孩子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她连忙用手绢去塞他的嘴,见周云沁看了半天热闹一点也不难过了,她这才跟他如往常一样打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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