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过后,天气不再热得让人难以忍受了,彼时晚膳过后,林蔚然正和阿陵坐在院中,清点着宫中下发的月例银子,石桌上除了一盏提梁铜灯,还放着两盏冷好的酸梅汤,上面似有隐约的桂花浮动。
“银子确实是少了,是谁领回来的?”林蔚然看着账本,算了三遍后终于头昏脑涨地抬起了头。虽说郡主的俸禄足够让她们上下打点,甚至在宫外四处逍遥都够了,但多攒一些总是好的。
“是吗?你算清楚了吗?”阿陵似有愧怍慌乱之色,她今日去宫内司时没来得及细查,“想来宫内司没理由克扣我们啊,怎么会少了呢?”
“那你自己来算?”她两手一摊,恨不得将这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拿去烧掉。
“我明日前去问问就是了,许是皇后娘娘病着,凤仪殿的掌事宫人分身乏术,来不及过问,宫内司那帮人做事又不仔细。”
“皇后娘娘一直病着吗?”林蔚然问,她上次去凤仪殿见皇后的时候,见她精神尚佳,也不像有什么重大隐疾,可张皇后一向不理后宫诸事,都是托凤仪殿的掌事宫人和宫内司共同打理,也甚少出席各大场合。
“唉,说是清修,不便打扰。多少年了一直都是这样。”
“为什么?”林蔚然瞪大眼睛。
“谁?”阿陵忽然起身,右手紧紧握住腰间的匕首,林蔚然还没反应过来,抬头只见一抹白色的影子在殿宇间一闪而过,似有什么物件啪的一声落在了泛着月光的石板上。
此刻绮罗轩各处都有了警觉,阿陵眼疾手快地捡起地上的荷包,屏退了急急闯入的侍卫。她和郡主对视了一下,急忙回到殿中把门关上。
“这是什么人?黑翎卫可从来不这样传消息......”
“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她们多亮起几盏宫灯后,林蔚然轻轻拆开荷包,只见里面的字条上只有几个小字,“亥时三刻,松风亭。复国之助,密谈可成”。
“是谁?”阿陵讶异道。
“不然这样,今夜我前去赴约,阿陵,你联络几个黑翎卫偷偷跟着我,我倒要看看他姓甚名谁打的什么算盘。”
“还是不要管了,有什么事情非要大半夜谈?跟复国之事有关还好,万一是心怀不轨之人......他们都敢把东西往绮罗轩里丢,一定已经布好了局,就等着你上钩呢,”阿陵有些担心,“不然你在殿中坐着,我遣几个黑翎卫过去看看?”
“做戏做全套,若真是个刺客,他自己送上门来,不抓他个现行岂不是可惜了?”林蔚然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她抓起荷包,“何况这事只能撞破,不能遮掩。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侍卫和宫人可都看见了,万一有人存心诬陷,随便编个我跟谁私相往来的罪名,我们仅凭一张字条,想办法开脱可不容易,还不如现在前去探查个明白。”
“好吧,那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等到了亥时三刻,林蔚然准时出现在了松风亭,只见一个身着白衫的男子立于亭中,背对着她。
“赵蔚赴约前来,恕我眼拙,请问是哪位贵人在此等候?”林蔚然走近后低声问道。
“长宁郡主果然守信。”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说时迟,那时快,他转头便已拔剑出鞘向她袭来,林蔚然下意识地闪身向后,躲过一劫。他袖中突然飞出几枚暗器,转瞬间,林蔚然已被一位黑衣人护于身后,他立刻向那男子发射小型箭弩,那男子没来得及躲避,肩头受了伤。
“留活口。”林蔚然朝着身边的黑翎卫下令,他立刻掰开那刺客的牙齿,将自尽用的毒药取了出来。
等那男子被黑衣人制服,不远处的青石板上便传来了脚步声,林蔚然跟身着黑衣的阿陵对视一眼,心知不妙。
“宫禁森严,是谁在此处行苟且之事?”刘昭仪的声音传来。
林蔚然心慌的厉害,难道这才是今夜的设局所在?只见她心一横,抓起地上的剑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顿时鲜血随着长长的口子洇了出来,不止阿陵,连她身边的黑翎卫都吓了一跳。
“昭仪娘娘,昭仪娘娘救我!”做完这一切后,林蔚然大声喊道。
“长宁郡主?”刘昭仪愕然地看着她,让人提了宫灯凑近,她似乎被林蔚然一片殷红的衣衫吓了一跳,此刻,宫中侍卫已将松风亭围了个水泄不通。
“本宫收到密报,说是有人在此地违反宫规,行苟且之事,这才带人来查,怎么见长宁郡主在此处,地上躺着的男子又是怎么回事?”
林蔚然脑子飞速运转,看刘昭仪的反应,倒不像对此早有预料,可她来的也太巧了。这人几乎刚刚行刺失败后刘昭仪就出现了,松风亭地处冷宫附近,旁边一片幽暗的竹林格外阴森,宫人们都避之不及,刘昭仪为何大半夜出现在这里?林蔚然虽然心存疑虑,但她必须先把自己撇清。
“娘娘明鉴,臣女万万不敢啊,”胳膊上的痛感传来,林蔚然没费什么力气便哭出了声,“还请娘娘替我做主,臣女不知哪里得罪了人,这人编了个名义约我夜间相见,没想到竟意欲取我性命,臣女躲闪不及被剑伤到,幸亏被黑翎卫撞见,这才将其制服,臣女万万不敢违反宫规、与其私通啊。”
“这......快去回禀陛下,”刘昭仪说,见抓不到私通的罪证正要悻悻离去,后又停下来补充,“找太医来给郡主看一看伤,再将刺客押入地牢!”
“昭仪娘娘......昭仪娘娘请留步。”等走到殿门口,刘昭仪发现那被拖行的刺客已然苏醒,正向她求情,本想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没想到他低声说了些话。
“什么,你是三皇子的人?”
林蔚然被送回绮罗轩已是深夜,阿陵看着她的惨状,居然簌簌落下泪来。事情闹这么大,明天陛下一定会亲自过问,林蔚然一边安慰阿陵,一边对着她交代,让她快些联系肖熠,务必尽早把刺客控制起来,最好能在陛下传召之前审出幕后主使,从而置对方于死地。
第二天,陛下听说此事后果然生气了,到了御前,林蔚然将那张字条呈上后,又声泪俱下地把昨晚遇刺之事重复了一遍,甚至还添油加醋了些受伤的细节。
“启禀陛下,都是臣女不好。此人以助赵之名相约,臣女这才轻信了他,陛下素知臣女的孝心,请陛下不要怪罪。”
“罢了,”果然陛下对郡主复国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刺客这边审的如何了?”
“启禀陛下,昨夜黑翎卫提拿此人后便开始审问,那刺客一直矢口否认谋害郡主,要不是着人看着差点咬舌自尽,请陛下再给臣两日时间,务必查到幕后主使。”肖熠回答,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狠戾。
虽心中有数,林蔚然却还是暗暗咋舌,落在黑翎卫手上,那人怕是要生不如死了。
“是吗?肖大人怕不是刑讯逼供惯了,在这里空口白牙颠倒黑白!”刘昭仪走进殿内,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早有准备,林蔚然不禁一慌。
“怎么,刘昭仪是有什么话要说?朕记得昨日是你先发现的此人,可有何不妥之处?”
“启禀陛下,昨夜臣妾捉拿此人后回宫先行审问,他声称与长宁郡主结识已久,暗中助郡主复国,因钱财之事未谈妥,昨夜相约之时,郡主竟带了黑翎卫来,试图置此人于死地。”
林蔚然疑惑,怎么回事?刘昭仪为何又变了说辞?莫非此事的主谋与刘昭仪有关?林蔚然一边飞速思索,一边哭得梨花带雨。
“昭仪娘娘此言差矣,臣女不知有何得罪,竟要遭您多番污蔑。昨夜昭仪娘娘闯入松风亭,脱口便斥臣女与人在此苟且私通,随行宫人皆可为证,今日怎又变成了臣女意欲杀人夺财?”
“夜晚漆黑,本宫得人密报,又远远看见两人举止亲密,这才有此猜测。本以为长宁郡主最多是耐不住寂寞,谁知竟会行如此歹毒之事?”
“若是依昭仪娘娘所言,臣女准备万全前去,又怎会受此重伤?”林蔚然忍着痛,卷起袖口,只见她绷带上又渗出了点点血迹,肖熠立马慌了神,连忙派人去通传太医。
刘昭仪不屑地白了他们一眼,“陛下,那人之所以跟臣妾说实话,原是因为他曾经在三皇子手底下做过事,不知这层渊源惹了长宁郡主还是肖指挥使的不快,以至于让他招来杀身之祸。只是这黑翎卫一向是听肖指挥使差遣的,什么时候郡主也能调动了?还是说二人早就私相授受,狼狈为奸......”
看来没错了,刺客是三皇子手下的人,林蔚然露出笃定的目光,但她多少还是有些吃惊,原以为刘昭仪最多不过是在后宫兴风作浪,没想到涉及三皇子的事,竟一点都不含糊。想必刘昭仪早就料到,一旦去查,刺客跟三皇子的关系肯定会暴露,因而此刻选择自曝,不仅能减轻陛下的疑心,还方便诬陷肖熠与自己勾结行凶。
她拼命地思考,想着怎样才能撇清干系,可刘昭仪如此肆意攀扯,她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连声音都在颤抖。
“且不说那刺客臣女不认识,即便刘昭仪所编为真,陛下素知臣女为人,臣女跟三皇子无冤无仇,断不会迁怒他的手下,以至于要了人家的性命,肖大人也不会如此行事!臣女平日是与肖大人走得近了些,也不过是皇后娘娘相邀,去凤仪殿闲话了几次,何来私相授受!其治下的黑翎卫职责所在,夜间巡逻听见臣女求救呼喊之声,出手相助理所应当......”
“够了!”陛下似大发雷霆,对着堂上所有人喝道。
“刘昭仪,你昨日怎会去得那么巧?”陛下果然火眼金睛,发现了奇怪之处。
“陛下,”刘昭仪慌忙跪下,“臣妾当真是听人禀报,说松风亭中有人行苟且之事,这才带人去的,请陛下明鉴。”
皇帝的视线又在刘昭仪身上停留了几秒,后又摆了摆手,让她起来。
“你先回宫去吧,等朕查出结果,自会给你一个说法。”陛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林蔚然能看出,无论陛下现在怎么揣度刘昭仪,都不会再在明面上同她询问了。
刘昭仪似乎还要说什么,可看陛下的脸色,便立刻战战兢兢地离开了大殿。林蔚然看她做小伏低的样子,突然生出一阵感叹,宫中的夫妻夫妾、父父子子向来如此,哪里能过什么安生日子呢。刘昭仪前后两套污蔑人的说辞,今日又提及三皇子,自是破绽百出、惹人疑心。可不知为何,林蔚然觉得在此事中,刘昭仪同她一样是被装进套子里的人。
很快,陛下撇下被太医拉到一旁的郡主,走到肖熠面前。他瞪着他,居高临下的威严似要将他吞没,肖熠敛声屏气低下了头,却无丝毫畏惧之色。
“你跟朕说实话,昨日出现的黑翎卫到底是奉你之命保护郡主,还是你故意将那人约到宫中,意图在宫中杀人行凶?”
“陛下这是在说什么!”
肖熠还没来得及回话,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接着整个大殿的宫人齐齐向张皇后行礼。
“是本宫时时提点肖熠派手下的人护着长宁郡主,阿蔚一个人在盛阳住着本就不易,肖熠遣手下多加照顾理所应当,何况今日竟遭此灭顶之灾。怎么,陛下难道不满意本宫的安排?”
林蔚然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张皇后按在了坐塌上,她轻轻拉住她的手。
“阿蔚,让你受委屈了,不哭了,有什么事情跟本宫说。”
林蔚然拼命想要掩住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从始至终在这个大殿内,所有人连带她自己,满脑子都想着如何使出浑身解数脱罪,要么就是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根本没人在意她被暗杀、被污蔑,还为自保受了伤,她此刻才注意到刚刚被自己悄悄撕破的伤口有多疼。
陛下见皇后娘娘久不出门,刚又咳嗽了两声,又见郡主哭得凄惨,正要手足无措地上前,皇后便立刻变了脸色,恢复了母仪天下的威仪。
“查!此事不给郡主一个交代,阿蔚岂不是白白受了这个苦?陛下的后宫有人兴风作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与本宫无关,可皇家颜面想必陛下还是要的。”
“那便去查吧,”陛下对肖熠说,“这事黑翎卫就别插手了,押入大理寺候审。”
“怎么,陛下现在连黑翎卫都不信了?”皇后反问。
“启禀陛下,”肖熠开口,“此事微臣已查了大半,如若陛下信了刘昭仪的话,怀疑是微臣设局,将那人约进宫中杀害,大可将这个案子转交他人。只不过......谋害郡主乃是重罪,黑翎卫如何做事您是知道的,如若证据确凿、人赃并获,想来凭谁再位高权重,也没有本事只手遮天。”
“那就查完了再送去大理寺复核,”陛下摆摆手,“赶紧下去吧,将郡主送回宫中好好医治。”
肖熠冷眼看着这一切,行了个礼便告退了。等太医给林蔚然包扎好伤口,阿陵又接过皇后娘娘送来的补品,林蔚然这才谢恩告退。她悄悄回头,只见陛下正欲对皇后娘娘说些什么,她只侧过身,然后让宫人扶着她起身离开。
等回到绮罗轩后,肖熠已经等在了殿内,阿陵带人默默退下,林蔚然吓了一跳,“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的伤口如何了?”肖熠问道,“我听阿陵说是你自己划的,为何如此?”
“宫中的手段向来不干净,当时刘昭仪突然出现,大喊宫中有人行苟且之事,我的脑子一下就乱掉了,以为是她设局诬陷,只想着若不把自己撇清干系,苟且私通的帽子就栽下来了,用流言蜚语毁掉一个女子的名节可比杀了她要容易,我虽不在意这个,却不得不倚靠郡主在宫中的地位和尊荣,我大概知道私会外男是个什么下场......”
林蔚然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私会外男,脸上一片飞红。
“卷起袖子来,让我看看,”见林蔚然迟迟不动,他有些着急,口不择言道,“又不是头一次私会外男了,我倒想知道能有什么下场。”
“诶,你轻点......”
“你怎么能如此不顾惜自己呢?”肖熠熟练地解开绷带,看着那道泛红的疤痕,还有些许皮肉翻卷,声音都变了。他拿出金疮药,轻轻将药膏抹在她的皮肤上。
“若不是自伤,刘昭仪的脏水不就泼得更容易了?再者,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取我性命了,我若安然无恙,陛下怕也不会重惩凶手,何不把他们的罪名钉得死一点,让他们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她本是极其冷静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冷笑,可她突然发现肖熠垂下睫毛,脸色灰白,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顿时起了捉弄人的心思。
“怎么,肖大人心疼了?”她含酸捻醋道,又假意抽噎了几下,“肖大人干嘛在意我一个棋子的死活?”
想到他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冷遇,林蔚然忍了多日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她本想在他面前使使小性子,却真的哭了出来,而且越哭越厉害,到最后都说不成话了。肖熠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托着前额垂下眼睛,等她的哭声小了,才赶紧拿了她的手绢轻轻沾着她的脸。
“别再哭了,”受其情绪感染,肖熠的眼眶也略微发红,“眼睛哭肿了,明日便不好看了。”
“我都这样了,肖大人还关心我好不好看?”见肖熠来哄她,林蔚然更来劲了,她佯作愤怒,一下子推开了他的手。
“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要我说你这也是活该。”他虽嘴上不饶人,却没了嚣张跋扈的模样,他用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皮肤,像触摸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她突然感到一阵难为情,挣扎着要将手抽出。
“别乱动了,疼吗?”
“疼......”她又咧开嘴哭了起来,“疼死了。”
肖熠满目疼惜地坐在她面前,仔细地给她缠着绷带。林蔚然看着肖熠灰败的样子,竟渐渐停止了哭泣。到最后,她甚至用另一只胳膊支起了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睫毛。他的视线朝她转来,她连忙装作委屈瞥过脸去,还吸了一下鼻子,眼睛却像蝴蝶振翅一般快速扑闪。
“这个药是平日里黑翎卫用的,早晚各涂一次,保证不会留疤,太医院给的东西,除了止痛药其他就不要用了,我瞧着皇后娘娘也送了东西过来,你记得日常进补,你还需要什么,我可以从宫外给你带进来......”
闻得此言她立刻来了精神,又不好立刻喜形于色,只能故意撇起嘴唇。
“我要吃舒云楼的点心,每天都要。我还要一套青瓷茶具,在珍宝斋做两套金首饰,还有并州刺史进献给你的那块漂亮玉石。”
“你早就看上那块玉石了是不是?”他叹了口气,语气中流露出罕见的温柔,“好,明日都给你送来,别再难过了,那玉石的话,想来你阁中也不缺摆件,我便直接送去珍宝斋,让薛姣打成手镯好了,早日听闻你天天在那里捣鼓玉器镯子。”
林蔚然终是心下满意了,她点点头,任由他拿着手绢,将脸颊埋进去蹭了蹭,等泪痕消失后,她才想起来问他,“行刺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是三皇子的人,看来之前用鹤顶红毒害郡主之事,八成也是他做的,”肖熠放下金疮药,怒火中烧,“刺客倒是招供了,但仅凭刺杀郡主一条罪名,并不能置三皇子于死地,我还在搜集他与殷人勾结、通敌叛国的证据,干脆过些时日后一并呈上。”
“果然是三皇子,”林蔚然没有丝毫的惊讶,“不过刘昭仪是怎么回事?昨晚刘昭仪见我受伤,似乎真的被吓着了,甚至替我叫了太医,我看她的反应,像是并不知道三皇子要杀我一般......”
“是吗?那就是刺客被她带走以后,才将一切告知于她。我昨夜找她要人时,被她多番阻挠,刺客的口供也跟她今日在御前的说辞一致,两人定是串过供了。”
“那刘昭仪为什么要去松风亭呢?还出现得那么巧?”
这是整个事情最离奇的地方,林蔚然仔细回想着事情的经过,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记得刘昭仪说过,她是因为收到密报说有人私通,才去的松风亭,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向她密报之人......”
“没错,”他面色阴郁,“这个人多半知道完整的刺杀计划,因此找了个由头让刘昭仪出现在刺杀现场,借她的手撞破行刺,让三皇子计划败露。”
“什么?”她发出惊叹,“这么看来,刘氏母子也被人算计了?”
见肖熠点头,林蔚然倒吸一口冷气,看来此事当中还有别的势力躲在暗处,而且手段非常歹毒和隐蔽。
“我昨夜去刘昭仪处提审那刺客时,本想一并带走那个向她密报的宫人,可还没问两句话,那宫人便在她殿中自尽了。”
见林蔚然满脸惊恐,他赶忙安慰道,“不过你不必惊慌,此事就算去查,多半也是三皇子麾下出了内鬼。周云淇看似谦逊内敛,实则跟她母妃一样心胸狭窄,他计划泄露,遭人背叛,被冷箭所伤实属正常,只要伤不到你就好。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切莫再多想了。”
“好......”林蔚然依旧面露忧虑之色,直到他给自己缠上绷带,顺势握住自己的手臂后才安下心来。见他露出笑容,她干脆也换上了轻快的语调,“不过这也是三皇子和刘昭仪咎由自取,整日就知道仗着出身胡作非为,要么肆意轻贱他人,要么为一己私利草菅人命,就要有人狠狠收拾他们才好呢。”
他早就知道她的性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即便这些人身居高位,或许还是未来的主子,你不得不对着他们跪拜俯首?”
“我若真有这个打算,为何还要帮你呢?”她眼波流转,试探性地问,“那么肖大人,你呢?你甘愿居于这些人之下?依我所见,太子轻浮愚鲁,三皇子心思阴毒,可都不是能成大器的人。”
肖熠一下变了脸色,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她的瞳孔漆黑深邃,跟往日一样漂亮有神采,却又有些不同,他正愕然思考时,突然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他顿了一小会便笃定地说,声音低沉有力。
“那咱们就算是同心同德了。”她目光灼灼,随后勾起一个轻笑。
林蔚然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但比起从前对争权的漠视和排斥,她此刻竟有些兴奋,不知是因为肖熠,因为最近一连串的变故,还是因为自己心中隐秘增长的**。她想要那些仗势欺人的人、加害她的人受到惩罚,不想再对着他们跪拜行礼;她想要风风光光地活着,不想再如履薄冰;她想要分享他的权势,就像一株藤蔓缠在大树身上,利用它的躯干,从它身上悄悄汲取水源和阳光。虽然只是一株藤蔓,但这足以让它活得很好了。
只是不知道对方怎么想。
他抬起头来,眼中似有所动,“我与郡主同心同德,不是向来如此吗?”
等肖熠再次向陛下回禀此事时,已经完整地推演出了刺客进宫的时间和方式,以及在此之前,刺客又是如何跟三皇子暗通消息,收取酬金,皆有实证。谋害郡主或许不算什么大事,但最为致命的一点是,肖熠同时呈上了三皇子的其他罪证,包括利用手下的玉器买卖收受贿赂,以及和殷国使者暗中勾结,这下彻底触怒了陛下的逆鳞。
毕竟是亲生儿子,陛下倒也没把三皇子怎么样,依旧保留了他河阳王的爵位,只是将他罚奉半年,驱出盛阳,让他即刻前往封地。刘昭仪也受到了牵连,被移去了落棠馆禁足。这些天来,为了安抚郡主,陛下接连不断地将赏赐送往她的绮罗轩。据说三皇子启程去河阳之前,在皇上那里跪了好几个时辰才被允许跟刘昭仪拜别,林蔚然示意让阿陵跟着过去探听消息。
等她回来时,茶已凉了半盏,凉风拂过绮罗轩外的槐木,树叶翻动的声响很快弱了下去,就像秋日无力的蝉鸣。
“他们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行刺当日,是谁让刘昭仪去的松风亭?”林蔚然问,这是这场风波仅剩的谜团,此人心机颇深,又在后宫之中藏有内应,即便不是敌人,不查清楚终归是令人不安。
“没有......刘昭仪自从那天起,口中就不住念叨是谁要害她,加上自责撞破行刺现场,亲手毁了自己儿子的前程,变得疯疯癫癫的。当时传信于她、后来自尽的那个宫人是她的贴身侍女,应该也是被人利用了,肖大人说她宫里早就漏成了筛子。”
阿陵见她面色阴郁,又轻声劝道,“郡主少些忧思吧,其实刘氏母子得此下场,虽说是咎由自取,但陛下素来厌恶氏族,一直以来便对他们有心打压,断不会留三皇子在盛阳,不过是借此机会,找个理由发落而已。”
林蔚然没再说什么,她素知刘昭仪出身高贵,甚至在她因多年的猜忌和冷遇垮掉之后,还能隐约听到刘妙合尚在闺中时的才名。可无论她从前是怎样的闺秀,现在取而代之的都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鬼,她平等地憎恨宫中的每一个人,对着每一个人恶语相向,或许不是因为天性残忍,而是因为太过痛苦。但她并没有恨错自己,林蔚然想,因为自己也曾悄悄在她的不幸之上增添砝码。想到这儿,林蔚然突然生出一种无法控制的厌恶,不知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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