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陵,郡主呢?”肖熠如往常一样走进了灵心阁,见四下无人十分诧异,“你怎么没跟她在一起?”
“肖大人,您先坐下等一会,”阿陵行完礼后,从青釉扁壶中倒出一盏酪浆给他奉上,“她今日去珍宝斋了,没让我跟着,我去黑翎卫府衙看了看上次的案子,刚刚才回到府上。”
“怎么样?那两个刺客招供了吗?”他干巴巴地问,似乎有些失望,还没端起杯子便放回了远处。
阿陵示意周围人退下,随后才回禀,“昨日有一个突然死在牢里,送去尸检才发现是被人下了蛊毒。”
“蛊毒?”肖熠立刻正襟危坐了起来,即便查过无数案子,他也甚少遇见这种死士,“如此看来,这背后之人当真是下了血本了,想必另外一人也一样。罢了,去查查这蛊毒从何而来,沈侍郎那边继续审问。”
“是,副指挥使也是这么说的。”
等了大概半个多时辰,一听见宅子外面有了响动,肖熠便等不及走向门口,只见郡主掀开车帘,似要探身而下。她一袭丁香色的交窬裙伏在车驾上,如同夏日繁花浮动的幽香,清雅灵动,仙姿卓荦。可过了许久,她都没有要下车的样子。肖熠定睛细看,这才发现她正昂着头跟车上另一人有说有笑,那人正是他昨日见过的那位赵国使者,据说姓赵,族中行七,连名字都没有。
肖熠有些吃惊,这郡主不是假的吗?怎么跟赵国使者的关系这样好?
又过了半刻钟,待小七驾车离开之后,她这才优哉游哉地走进大门。只见她袖管高高挽起,露出两截藕断似的胳膊,洁白的皮肤正如同珍珠一般发着光亮。她擦了擦满头的汗水,正要甩掉最外面的那层褶衣,迎头便撞上了肖熠。
“你怎么在灵心阁?”她吓了一跳,赶紧把衣服穿了回去。
“你至于这么怕热吗?”他连忙转过脸。
“谁知道你会突然出现,”她一脸怒容,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顾盼神飞,凶巴巴地问,“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来干什么?”
不知怎么回事,郡主这段时日一直对他这个态度,要么干脆不搭理他,想来自己并无得罪之处,肖熠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失落,语气便也不好听了。
“你又出去做什么了?不是说过刺客之事查实之前,要万般小心吗?”
“查不出来就不要查了嘛,我又不是第一次给人暗害,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林蔚然有些心虚。他真是可恶,对刺客之事这么较真干什么!
他不明所以,一时拿不准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这样吧,这段时日你先住到宫里,我马上去安排。”
“为什么?”林蔚然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可是......”
他的话如晴天霹雳一般,他眼见着她的心情由喜转悲,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突然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前日行刺之事我实在是怕,宫里守卫森严,且绮罗轩一向安静人少,你待在那里不会有人打扰,”他柔声安慰道,“我会在那一带加派黑翎卫保护你的安全,你跟阿陵学一下黑翎卫接头的暗语,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联系。”
“我不去!”她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脾气,因拼命掩饰着愤怒,脸型都变得扭曲了起来,“怎么,肖大人不是天天瞧不上我这没有规矩的样子,竟放心我进宫充当你的眼线?还是说你整日寂寞,动了跟后妃暗通款曲的心思,肖大人切莫拉我趟这浑水,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我不做!”
“你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也急了,“我跟后宫诸人甚少往来,暗通款曲又是什么意思?”
“你跟吴夫人是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她没好气的说。
从宫宴回来后,在林蔚然的威逼利诱下,阿陵早就把吴夫人的事向她和盘托出了。吴国灭亡后,吴汐月被押送到周国时,是由肖熠负责安置的,两人在此期间暗生情愫,曾经传的满城风雨,陛下圣心不悦,甚至因此将肖熠调到了并州,两年后才让他重返中枢。
“那日宫宴上你又听了谁的闲话?”他见她眯着眼睛像是要吃人一般,也没了好脸色,“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还有人拿出来浑说?我跟她是旧相识,六皇子又得蒙她的照顾,平日里自然是有些礼尚往来,但除此之外我还能跟她干什么?最多也就是向她打听刘昭仪的动向,哪有你想的那么肮脏!”
听到这个答案,她的气瞬间消了一半,可她不好意思先服软,只好继续装腔作势,不多时,她的声音中已有了抽噎之态,“我不去!我不要去宫里......”
肖熠捂住额头,他一见到她的眼泪就没有主意,可他还是强迫自己心硬了起来。
“不行!这段时日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也别出这个院门一步。”
林蔚然瞪了他一眼,脸上还挂着泪痕,她一句话未说就跑到内殿里去了。
等她找到机会悄悄溜出灵心阁,已是三天之后的一个傍晚,阿陵似乎接到了什么任务,急匆匆地便出去了,林蔚然借着七月初七出门赏灯,成功骗过了剩下的侍女。待她快步来到街上,因重获自由而心生欢喜时,发现整条街都变了样。这里虽然未若城市的灯火通明,但星星点点的暖橘色亮光散布在街上,仿佛银河上的星辰铺撒在周围。走了两步,各式各样的香气袭来,在微凉的空气中愈发清冽,林蔚然对着街边的花灯流连忘返,待来到小七的居所,已是夜色浓郁。
“阿姐,你这几日怎么都没来珍宝斋,我还以为回朔州之前见不到你了。”小七正在收拾行囊,见到她顿觉喜出望外。
“我是瞒着他们出门的,时间不多,上次托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她急匆匆地问。
他摇了摇头:“阿姐,实在对不住,与我同来的医者已先返程,并未留下什么解药。他叫我转告您,说您虽有中奇毒之症,但目前身体康健、并无影响,让您少些忧思,放宽心便好了。”
“那好吧,多谢你了。”林蔚然勉强接受了这一事实,脸上却愈显烦乱。她一早便有心打听精通医术、能帮她解毒之人,就算她跟肖熠的关系没有从前那么剑拔弩张,但为人控制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她不敢赌自己在肖熠心中的位置,能保她一世平安;也不敢赌他会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戕害自己,毕竟他们最初就是因利而聚。如今看来,摆脱控制似乎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容易。
“请阿姐再忍耐一些时日,”小七看见她的表情,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怜惜,“如今赵国实在残破不堪,万不敢贸然迎回郡主,想必赵老王爷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您回去受苦。我虽人微言轻,但已经用如今的赵王,赵烁之名向肖熠发了文书,让他善待郡主,还请阿姐善自珍重。”
“多谢你,路上小心。”她垂下眼眸,掩盖住离别的愁绪。
等与他分开后,她任由低沉的情绪随自己一起,跌跌撞撞地走在街道上。四周全是人,不时有身着古衣的女子三两成群地经过,夜晚的风很静,她们身上的饰物也跟着窸窸窣窣地响,让她的脑袋微微发胀。她就这么顺着人流往前,直到累了才停下来,看着四周流光溢彩的走马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竟有些恍惚,如同置身幻境之中。这里好美啊,甚至让她忘记了时间,可当她再次被现实的烦恼敲醒,竟陷入了一种更为剧烈的迷茫。
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前往何方。
“小心!”
突然,她身后冲出来一队黑衣士兵,乌乌泱泱地占满了道路。周围的人群慌忙躲避,林蔚然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个人腾空抱起,她惊叫一声,却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之上。等周遭安静下来,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时,她发现环着自己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肖熠?”她回过头去,甚至没看清他的脸,仅凭熟悉的感觉便认出了他,“快放我下来。”
“别摸了......是我,你先别乱动。”
等到了茵柳河畔,他将她抱下马,从这里连同不远处的廊桥,只见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将这里的气氛都搅动得活泼热闹起来。
“你怎么出来了?”他瞬间冷下了脸,“为何出门不带侍从?”
林蔚然破罐破摔地看着他,“今夜是年轻女子外出游逛的盛会,你干嘛跟着我?”
“若不是我追查三皇子党羽时偶然经过,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去了?”
偶然经过?还能这么巧?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差。等接受了这一现实后,她被迫换上了一张轻快明艳的笑脸。
“求肖大人放过我吧,”为了保证表演效果逼真,她甚至拉住他的袖子摇晃了起来,“为着能一睹盛阳城的七夕盛况,我都盼望多日了。既然来都来了,你能不能让我看完灯会再走?快告诉我灯会上什么最好看!”
肖熠显然被吓了一跳,看到她假意献殷勤的样子,他赶紧抽出衣袖,生怕这女人再扑上来,可他却很老实地将她引到了河边的长廊。
“就是这条河,每年都一个样,哪有什么好看的。”
不多时,两人已坐上了廊中的长椅。只见暖黄色的灯光沿着河岸铺开,无数花灯浮于波光粼粼的水面,荧荧的亮光从莲花正中央晕出,令人心醉的藕粉色一层一层蔓延到外面,像是绽放在盈盈一水间的花火。林蔚然凝神眺望着水面,似对着满池月光若有所思,肖熠倚在廊柱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在想什么?为何总是心事重重的,还总是一个人憋在心里?今日玩也玩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我在看花灯,没有在想事情,”她随口扯谎,“我在过去从未见过这种景象,自然会贪看一些。”
“是吗?你没见过七夕灯会?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她疑惑,“你为何在乎这个,我从前不是对你讲过吗?”
其实肖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如此感兴趣,为什么会在乎她的一颦一笑、所思所想,为什么会想要了解关于她的一切。她不是周人,甚至跟他过去接触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她不注重规矩,说话做事看似没有章法,实则冰雪聪慧,又从不以高低贵贱看人,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落到了这副皮囊当中。若说是神妃仙子,他也是信的,可若真这么问,她又会反过头来对他嘲讽。
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开口,“我从前所在的世界,它像是这里作古很多年后的世界,也可能不是,总之,人们穿着不同的衣服,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但那不重要,毕竟我死了,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而且它虽然跟这里乍看完全不同,却又有些相似。”
“哪里相似?”
“都没有什么意思的。”她撇撇嘴。
肖熠发现她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令人心疼的淡漠和忧伤,他怕引她难过,不敢再轻易妄言。
“不说这个了,那么你呢?你从哪里来?你还总说我心事重重,可你几乎从来不跟我说关于你的事。”
肖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自从他全家人死在凉州之后,十几年来,从没有人敢当面问过他这个问题。
“我家是西北的氏族,因为殷人入侵、家人离散......我才逃到中原来。”
“怪不得你为了复国之事殚精竭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惹你伤心,”她的目光温柔又沉静,像是淡淡的月光,好像早已洞悉了一切,却从不让人感到排斥与难堪,过了一会儿,她竟像模像样地安慰起人来,“不过你别怕,我现在可是郡主,我会帮着你对付殷人的。”
“那你不怕吗?”他下意识地问,“战场凶险,未来之事也未可知,或许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杀、被刺,战乱之中无论身份高低,都一样命如草芥,很多人都是悄无声息地便死去了。”
“死有什么好怕的,”她昂头反问,“很多时候,那可是求而不得的解脱。再说,你又不知道人死后会去往什么地方,说不定会像我一样,去往另一个世界,说不定还过得比我好多了。”
他很认真地听她说完这些奇怪的话,虽然不敢说完全理解,可他内心深处仿佛照进了一道亮光,好像那个长久困扰他、让他感到焦虑的事情,正在慢慢消失,那个他拼命想要忘记、想要逃离的,断戟和肢块林立的地方,像一团漆黑的重物,一直尘封在他内心深处,而如今,他终于有了审视它的勇气。
他真切地望向她,她就那么毫无顾忌地大声谈论死亡,眼中甚至还带着些轻蔑。他不禁思索,她虽然平日里忧郁多思,却无畏生死,或许正因为此,她才能在旁人感到无措危难之时,迸发出令人胆寒的力量,而这种力量足以抵挡世间的任何艰难险阻。而他不同,他虽久经沙场,作战时亦会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支持他的终归还是求生的信念。
“这是真的吗?”他痴怔地问。
“对,”她笑了笑,但很快,凝重的表情重新侵袭了她的脸庞,“可来到这里并非我的本意......若不是你,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到去哪里。或许,直接离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又或许,我能去往一个更好的地方呢。”
“我不愿你离开,”肖熠下意识地说,“就算你自己不在乎。”
“我暂时也没办法离开,”她叹了口气,“但我总觉得,命运这种东西并不由我自己说了算。”
“那么你自己愿意离开吗?”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脸,在心里默默期待着某个答案。
林蔚然愣住了,可她未敢将答案宣之于口。
“那你别让我进宫,好不好?”
“等这段时日过去,我再接你出来,现在我公务缠身,总不能天天给你当侍卫用。有我在,宫里没人敢委屈你的。”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长吁一口气,这才驱走刚才的惊魂未定。今夜他原是有公务在身,打算继续追查沈侍郎供出的几人,却未曾想在追击的路上撞到了郡主,他害怕这些人再对郡主行凶,干脆亲自护着她了,她一向不是个让人省心的。看着她眼中细碎的微光,他想要抬手拾起她落在额前的碎发,最终却只用目光触碰了她的脸。在她注意到自己时,他连忙望向夜空。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肖熠没来由地吟了句诗。
“什么?”
“今夜不是七夕吗?”他露出一个苦涩的轻笑,“没什么,回去吧。”
等到了灵心阁,林蔚然此刻已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肖熠轻手轻脚地抱起她,才发现她正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
“我好害怕......”她断断续续地讲,声音柔弱但清晰,“我好像回到从前了,我看到我的身体正在燃烧,我知道我死了,本来还很高兴,但却有声音告诉我,我还要去另外一个地方。然后我就被重新扔了下去......”
“你说什么?”
她对他的询问置若罔闻,脸上涌现出痛苦和焦急的表情,甚至快要哭出来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漆黑,过了好久我才发现周围有一个又丑又笨的活物,他很高大,身上还有青铜器的铁锈味,他说他会一直保护我,但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周围人似乎涌上来要杀我,他就把他们都赶走了。”
突然,她环住了他的脖子,将美丽的脖颈和纤软的秀发全都贴在了他身上,“是你吗,肖大人?不要离开我,我不要跟你分开......”
他吓坏了,本想轻轻将她掰开,但身体却愈发僵硬、无法动弹。等她松开手,他惊异地发现,她的眼睛依旧紧闭着。
“肖大人,你怎么了?你怎么满身都是血?”她喊了起来,睫毛虽依旧覆盖在了眼睑之上,泪水却从眼角缓缓渗出,“你要撑住,我会保护你的,我会把欺负你的人都杀光!”
“我没事,你能保护好自己就很好了,听见没有?”他试探性地问,想让她快点从梦魇当中醒来。
“肖大人,你在哪里?”
“我在这。”他抓紧她的手,像是要急切地将她唤回,才发现自己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郡主......郡主?阿蔚?”
“我被关在一个好可怕的地方,周围冷冰冰的,我好冷,你怎么一直不来找我?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接着她抱住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又像是恍若隔世的重逢,她的悲恸太过剧烈,以至于他的眼眶也不知不觉变红了。
“阿蔚?快点醒过来,你梦魇了,你无论看到什么,都是假的,你快回来......”
“你为什么要先我一步离开?我走了好久好久才看到你,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对,”他连忙附和,抬头看了一眼“灵心阁”的牌匾,“我们已经到家了。”
他低下头,才发现此刻她已经心满意足地靠在了他的肩上,他长叹一口气,见她的鼻翼随着呼吸均匀地翕动,嘴唇微启,赶紧把她放回床上,一边平复着激动的心情,一边看着红罗帐默默出神。直到阿陵进殿,他才将注意力转移回来。
“刺客之事查的怎么样了?”他快速收好纷乱的心绪,压低声音问。
“肖大人,此时事涉郡主,还请移步外殿。”
等肖熠满腔疑惑地跟着她出去之后,阿陵才继续说,“我们想着另一个刺客既已服了蛊毒,肯定不会招供,干脆把他放了出去,然后悄悄派人跟着,结果发现他联系了南越王世子府上的人。”
“白世旋?”肖熠惊讶道,“虽说他跟三皇子交好,也曾暗中助其参与党争,可他跟长宁郡主关系匪浅,怎会加害于她?”
阿陵拿出一张供状,肖熠接过后照着烛台快速阅读,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们将与这刺客接触的人带回审讯,这才知道,前些日子长宁郡主曾向白世旋求助,他便动用了自己安插在三皇子那里的人,也就是那两个刺客,他们是白世旋派来接她走的。您知道的,白世旋本就和赵蔚有私交,前些日子郡主出事又消息禁断,估计他坐不住了。可现在的郡主为何会跟他......”
“还能为什么!”他忍着怒气,突然急促地说,把阿陵吓了一跳,“幸亏早先留了一手,给她喂过毒药,不然以她暗地里四下勾结、移天换日的本事,何止远走高飞,把我害死都说不定!”
肖熠攥紧拳头,顿时觉得自己荒唐可笑。他因刺客之事对她担心多日,不想所谓刺客竟是她自己招来的!何况......何况他这一整夜都在为她进宫之事烦忧,以后再这样时时看见她怕是不容易,更不必说隔一道宫墙,见面的日子都屈指可数。他早知她聪慧过人,嘴巴能说会道的更是厉害,可谁知她有何私心,背后又该想着怎么对付他?但今日、今日她在自己怀中的样子,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
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宫中,在吴夫人的生辰宴结束之后,他找到郡主时,似乎远远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站在飞云台旁边。
“眼瞧着郡主是往这个方向来了。”当时他正急匆匆地在御花园里找她,阿陵在他旁边提醒。
等到了御湖边,她果然静悄悄地立在那里,初夏的晚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她正面对着黑色的湖水,眼神飘忽而忧郁,长长的睫毛垂下抬起时,里面似乎散落着星辰的倒影,她身上的珠钗衣衫临风而动,好像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追着嫦娥奔向月亮了。
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她下一秒真的飞走了,他立刻走上前去,甚至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肖大人来了,”她转向他,虽面无表情,可他感觉她正紧绷着痛苦和难过,仿佛下一秒就要流下眼泪,“肖大人终于忙完了?”
她的声音虽是温柔至极,却带着属于她的空灵和忧郁,如同玉石撞击或雅乐之音。明明是初夏的天气,她周身散发的气质却是清冷的,连他刚才的焦急和担心都被她扑灭了。他硬生生吞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指责,突然意识到面前之人是价值连城却极易碎裂的稀世珍宝,他不能对其轻慢,甚至不能打扰,否则她不知哪一刻便会受到伤害。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只对她说,“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她颔首点头,顺从地跟在他的后面。
“刚才这里是否还有一个人?”他随口问。
“是白公子,恰好碰到他,跟他道谢了几句。
当时肖熠完全没有多想,直到现在,他才被铺天盖地的猜忌、屈辱和愤怒所淹没。他的脑子越来越混乱,他不知自己究竟作何感受,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到最后,他脑中只剩下一个残存的影子,在他面前永不停歇地晃动。一舞终了,对方倏尔抬起头,他定睛去看,发现那是郡主的脸。不对,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她舞剑之姿如同九天玄女下凡,倏尔旋身出剑,只见刘昭仪面前的桌席被打翻了一片,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他回过神来,面色冷峻。
“肖大人,”阿陵叫他,“肖大人,恐怕是您多想了。照那人的说法,郡主跟白世旋通消息,至少是两个月前的事。今时不同往日,起码我在她身边,不觉得她有任何对您不利的心思。”
“够了。”肖熠正要拂袖而去,却突然停住了,过了半晌,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假装没看见她在自己身边娇憨的舒态,假装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是我过于纵容她了,既然她私下里如此活络,那就别让她闲着了,让她进宫给我好好做事,探听三皇子和他母妃的消息,若她再有违逆,便不要给她解药了。”
他嘭的一声关上门,留阿陵一个人站在原地迷惑不解又焦急万分,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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