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戌时,封山阵传来异动,有人趁花灯节万人空巷之际,私闯绛鹊山。
白道陵和莫兰萱立刻追上山,于密林里寻到了数支送葬队伍,本想近前察看,谁料一阵莫名的火光后,只余满地残灰。
“怎么回事?遁地了?”白栩不解。
“是纸人,一连十几队,人和棺材都是纸糊的,追上去就自燃成灰,一丝煞气的痕迹都没留下,无法查到施咒者的行踪。不过这纸人邪术并非来自江州本土,略一打听就能知其来源,我已传信给你姐姐去调查,不久便能知道究竟是何方不速之客来若寒城搞鬼了。”
白道陵交代完,见白栩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抬手给了他一脑瓜崩,“你小子真是走运,我和你娘找了一夜都是假人假棺材,你一上山就碰到真东西了。”
这哪叫走运啊,倒血霉还差不多,要不是段尚清帮他隐匿气息,恐怕在山上就被人给灭口了。
白道陵搓着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把从马学究那里听来的二手情报如实相告:“爹,听说定山江上来了很多不明身份的黑船,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白道陵不置可否,只道:“晚些我和你娘去探探虚实,你不必太忧心,和小段他们先回去吧。”
白栩还想再追问,爹已经摆出一副拒不受理的架势,只得作罢,三人一道回了西院。
凉亭里,石桌上煮好的茶已然凉透。
白栩颓然地坐在一旁,揣着满腹心事空发愁,姚靖见白栩心情不好,也跟着丧着个脸。
也就段尚清还算沉得住气,他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两颗黑脑袋,一手一个呼噜呼噜毛。
他重新点燃炉火,从陶罐里舀出一勺甘草片加进茶水里,煮了壶温热的甜茶。
“思虑太重会伤身,喝杯热茶。”他倒了一杯递给白栩。
午后灿烂的骄阳炙烤着大地,也落在了白栩身上。
到处都暖烘烘的,透露着初夏来临的预兆,手中的热茶滚烫,白栩不觉得暖,只觉得指尖冰凉,脊背发冷。
他们就一直这样缄默地坐到了天黑,其间福生来催了好几次去吃饭,白栩没胃口,一直没搭理,姚靖正是要吃饱饭的年纪,实在饿得熬不住,败下阵来,跟着福生去了膳堂。
段尚清也跟着去了,但很快便折返回来,手里还端了一碗粥。
他把粥递到白栩眼前,白栩转过脑袋不想吃,他就抓着白栩的手硬塞给他。
“段兄……”白栩为难地看着他,“我真没心思吃。”
“莫夫人让我端过来的。”段尚清一句话堵住了所有的借口。
白栩只好接过,仰头把粥喝完。
夜已经深了,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乌云把月光遮住,雨水把庭燎淋灭,西院陷进了一片昏暗之中。
四周静寂无声,偶有锐利的鸟鸣划破长空,只一声便消失匿迹。
石板路上,由暮春的最后一场雨积蓄而成的小水洼里,倒映着柳条的翠影。
“雨越下越大了,回去吧。”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白栩如梦初醒,因陷入沉思而空洞的眼睛重新汇聚成神,他扭头看向段尚清,段尚清也低头看着他,一双澄澈的眼眸注视着自己,白栩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愁容满面的自己点了点头。
回了屋,酝酿不出一丝困意,恐怕今夜依旧难眠。
白栩索性弃了卧榻,坐在窗边的竹椅上,拄着脑袋盯着窗外的雨发呆。
一只寒鸦自柳梢飞掠而过,遁入夜色,白栩的目光追随着它,忽地屋门被敲响。
打开门,段尚清站在外边,将一捆线香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白栩低头闻闻,一股柔和的草药味沁满鼻腔。
“安神香,从广陵带来的。你一有心事就少眠不寐,长此以往有损心智,此香可静心安神,记得在安寝前点上一根。”
段尚清说完便离开了,似乎没想听白栩道谢。
白栩低头看着手里的香,眉头一松,终于拨云见日地露出一抹笑意来。
反正有爹娘和段兄在,不会有事的。
他点上一根,这香味和段尚清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白栩安心上榻,不消多时便陷入梦乡。
后半夜,白栩睡得正香,突然房门被大力破开,一个红色身影大刀阔斧地闯进来,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揪着他的脸搓扁揉圆地肆意凌虐。
白栩惊恐地睁开眼睛,双颊火辣辣的疼。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这“采花贼”的相貌,诧异道:“姐?你怎么回来了?”
“跟我走,去爹娘房间。”
白珏不做解释,撂下一句话后就往外走。
白栩虽不知所谓何事,但姐姐的命令素来同母命一般威严,容不得多犹豫,立即翻身下床,单脚跳着穿上鞋,随手抓过衣衫披在身上,匆匆跑出去追赶健步如飞的白珏。
夜雨还在下,庭燎已经被下人重新点燃,借着不甚明亮的火光,白栩看到白珏的身上湿了一片,雨水断珠似的顺着她挽在身后的长发滴滴坠落。
冒着雨连夜赶回来,是有什么急事?
白栩跟着她来到了爹娘的卧房前。
白珏轻轻叩门,耐心地等在外面,不多时屋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房门打开,白道陵站在门口,他未换上睡衫,还穿着下午的那一身灰袍,见着来人,很是惊讶,“小珏?你怎么连夜回来,可是那纸人术法有线索了?”
“这个还没查到,有更要紧的事,爹,您先把娘叫醒。”
白珏拉着白栩进门,两人在窗前的方竹桌前坐下,白道陵帮白珏擦拭她身上的水,“有什么事和我说吧,你娘刚睡下。”
“爹,是急事,您把娘叫醒。”白珏不容分说,目光恳切。
白道陵叹了口气,缓步走到床前,轻晃几下夫人的肩,柔声唤道:“兰萱,女儿回来了,她有事要告诉我们,你先起来。”
莫兰萱睁开眼,听到白道陵口中的名字,先是一愣,而后毫无怨言地起身下地。
白道陵给她披上外衫。
“小珏,你怎么回来了?”莫兰萱摸着女儿被雨淋透的头发,眼里满是心疼。
白珏顾不上这许多,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折得极小的黄纸,展开,铺陈桌上。
借着月光,黄纸上的朱字如一柄利刃刺入白栩的眼眶——
江州白氏私藏邪术秘典,豢养血尸,欲以不正之法一统仙门,其行可灭,其心可诛,当灭门示众,以卫正道。
白栩被这短短数语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谁……谁放出来的谣言?”
“布谣者未知,不过这告示已经挂满临安的大街小巷了。”
临安城是天子居所,这荒唐的谣言竟然在天子脚下满天飞,显然是宫里面有人在推波助澜。
白栩想不出自己家得罪了谁。
白珏看向莫兰萱,眸中满是不安,“娘,这邪术秘典,指的可是长生簿?”
莫兰萱眉头紧皱道:“只能是这个。”
白栩一愣,搜刮了好些记忆才想起来是个什么东西。
这“长生簿”,乃是西域巫书,来历不明,内容吊诡,人练其法必走火入魔、堕入鬼道,白栩从未亲眼见过,家中也不常谈论,白栩也只是从爹娘口中寥寥听闻。
此书分上下二卷,上卷记载夺舍、回魂、长生三种邪术,下卷写有百种下蛊之法,为不让其祸害玄门,上三家将它的存在隐匿,并分散保管,现其上卷藏于江州绛鹊山,下卷藏于广陵天阙阁。
白道陵道:“我倒是很想知道这‘血尸’是个什么东西,绛鹊山里早就没了精怪,除非有人弄虚作假陷害我白家。”他看向夫人,“兰萱,莫非是前夜送进山的东西?”
“哪些人?什么东西送进山?”白珏听不懂哑谜,白栩把花灯节那晚的事从头到尾给她讲了一遍。
白珏听完,脑子一热,提起剑就要出门,白栩连忙把她拉回来。
“你干什么去?”
“去绛鹊山啊,把那口棺材找出来!”白珏的杏眼瞪得溜圆。
她和白栩一样是个急性子,不过白栩的急是心焦磨烂,她的急是马上冲杀。
“你娘都找不着,你就别瞎折腾了。”白道陵招招手,把这只点着的炮仗叫回竹椅上,“你没进过山,去了也找不到路。”
白珏泄了气,把剑往地上一杵,愤懑道:“难道就任由这脏水泼在我们身上?”
莫兰萱静默片刻,抬眸看向白道陵,“我得去临安探一探。”
一听自己的命根子要以身犯险,还没运筹帷幄出个结果的白道陵立刻慌了神,他抓住莫兰萱手腕,眸光颤动着:“敌暗我明,不宜轻举妄动。”
“不能由着这妖言惑众。”莫兰萱绣眉拧紧,“白家和莫家的名望,万不能砸在这不清不楚的谣言上。”
白道陵盯着莫兰萱的眼睛,她眸中的坚定一如既往,白道陵心一动,他那天塌了也能泰然处之的镇定在此刻化为了颤颤巍巍的春水柔波,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双眼,让他只这浪迹云游的云鹤心甘情愿一辈子守着一处山水。
他心一横,沉声道:“明早动身,我和你去。”
白珏一听要走,根本坐不住,立刻扬声道:“我和你们去!”而后又看向白栩,“你好好守家。”
白栩自知本人一介草包,没理由跟他们一同去打探敌情,心酸地叹了口气,应下了这门差事。
莫兰萱却未同意白珏的提议,瑞风眸子在两个孩子身上转了一圈,“步月,你接着查纸人术法的来源,若有事飞鸽传信。锦爻,你留在家里,段尚清会护着你。”
白栩蔫蔫地点头,白珏还想争一个同行的机会,被娘尽数劝了回去。
次日一早,白道陵和莫兰萱带着几个亲信出门了。
春雨连绵不绝,低沉的春雷自远山传来,马蹄声渐行渐远,白栩和白珏目送爹娘离开才去吃饭。
膳堂内,姚靖自打看到白珏的第一眼,眼睛就移不开了,连吃饭都顾不上,就直愣愣地盯着人家看。
白珏忧心临安之事,没在意姚靖的视线,偶然与他对视,也只是客气的点头示意,而后接着吃饭。
白栩饶有兴致地盯着姚靖看,这小子耳根上的红晕已经染上了脸颊,咬到嘴里的包子都忘了嚼,眸中流光溢彩。
他又看向白珏,想看看姐姐有没有发觉这个小少年的心思。
白珏察觉到白栩打量的视线,斜睨了他一眼,嘴上的数落跟着就来:“多吃点,别每次吃饭跟喝药一样。”
白栩莫名其妙的挨了顿骂,圆睁的怒目里写满了悲愤,他嘴上不敢反驳,只憋屈地扒了几口饭。
有意思的是,明明白珏这话是说给白栩听的,与此毫不相干的姚靖却听进耳去,她话音刚落,他像得了指令似的,立马低头认真吃起饭来。
膳桌上一时无言,白珏喝下最后一碗粥,拎起昨夜匆匆装好的包袱,叫家丁去备马。
临行,她站在府门前,抬手要摸白栩的头,她虽不及白栩高,但威严弥补了差距,白栩微微弯下腰,把脑袋送到姐姐手边,任她搓弄。
段尚清和姚靖也来送行,白珏朝师兄弟作了一揖,“小弟顽劣,还请两位多多关照。”
“临走了还要损我,我哪里顽劣……”白栩嘟囔着,目送白珏轻身上马,长鞭一扬,嘶鸣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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