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妮安娜在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的玫瑰花园里玩耍。别人告诉她这座花园是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为了庆祝自己诞生而修建的。花园里种着清一色的红玫瑰,花大价钱从别国运过来的,花苗刚送到时叶子上还凝着清晨的露珠。在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眼里,贵价的东西当属是最好的,顶顶好的,花园里的玫瑰花期极长,不分昼夜不知春秋一样开着,红艳艳的花瓣一层一层,多到有些埋葬的意味。或许贵价的东西的确是不一样的,这里的玫瑰连刺都没有,笔直而又光滑的花杆好像一座迷失丛林。每当阿尔贝·维克多·拉罗什先生带着别人走进这座花园里参观,众人不免惊叹:“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您的花园就像是天国一样,阿尔贝先生。”
妮妮安娜不知道什么天国,她只是替花园里的玫瑰感到愤恨,除了好看一事无成的东西。
每次妮妮安娜犯了错,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总要把她关在里面,不许任何人去看她。她像一只摔断了翅膀坠落于此的小鸟,最严重的一次,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把她在里面关了整整一个星期。妮妮安娜到底犯了什么错他已经记不起来了,总之当他再一次想起来这件事,他带着一条足够贵价,镶嵌着足够多宝石的项链,穿戴好自己一身的行头,身后拿着新款衣服的,端着茶水和点心的,负责梳洗和装扮的,乌泱泱一大群人涌进他苦心经营的玫瑰园。
灰蒙蒙的午后,一大群人站在花园狭小的入口,里面阴暗得简直不对劲,散落在地上的红色花瓣沾满了泥土,边缘已经腐烂,像是睡梦中被口水濡湿的红床单。笔直光滑的玫瑰花杆也被折断,死气沉沉地耷拉着,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见过自缢的人,和这花是一个样子。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去找"。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在场有拿着新款衣服的,端着茶水和点心的,负责梳洗和装扮的,唯独没有负责寻找妮妮安娜的。他们沉默着两个并作一排站在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身后,像是在原地跟他讨要多余的薪水。他们的眼睛不断往旁边的人身上瞟,踮起脚尖或微微下蹲,以一种诡异的默契保持着彼此一致的身高,生怕稍有些偏差妮妮安娜就会从自己这边滚下去。
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很是愤怒,自己一个人走进花园当中。玫瑰花瓣和叶子散落一地,这是一条专门为他铺设的小路。在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身边呆久的每个人都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专门”这两个字,专门为他修建的花园,专门为他生下的女儿,专门为他送来的项链,正是如此他才会这样喜欢这座花园,几乎要把它当作妮妮安娜的姐妹来看待。可现在这座花园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向他控诉这位妹妹的无情,每一朵花都被折断,这朵花倒下了,那朵花枯萎了,这棵被连根拔起,那棵被人丢在角落,像一堆让人不想去多加理会的垃圾。
他找到了蹲在小路尽头的妮妮安娜,虽然说是找,其实妮妮安娜根本没想过藏起来,她光脚蹲在石砖上,手里握着刚一支折下来的玫瑰,把玫瑰花头整个塞进自己嘴里用力咀嚼着,奈何那朵玫瑰实在开得太大了,刚嚼了几下她就控制不住地开始呛咳,花杆还连在花头上,被整个呕吐了出来。她双手撑在地上,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感觉她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她粗暴地把还连在花杆上的花瓣捋下来,柔软的花瓣上还沾着她的口水,搓成一团后整个塞进了自己嘴里。红褐色的汁水从她嘴角流下来,颜色之恶心让人完全想象不到是玫瑰被她吃在嘴里。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这才注意到她正在流血,妮妮安娜红色的眼睛爬满了血丝,不说话也不言语,挑衅似的拿起那根笔直光滑的玫瑰花杆,花杆被捅进她脖子上的伤口里,像是钥匙插在锁孔里,一大股血流出来,她伸出一只手捧着,好像她仍旧是那个一手调色盘,一手画笔的小小画家,低头在石板路上画着些什么。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低头,隐约可以看到红棕色一圈一圈的笔触,一朵朵玫瑰盛开在脚下,恶心的颜色让人完全想象不出来那是玫瑰。
妮妮安娜脚边,一根带刺的藤条蛇一样匍匐在地上。
很快她就被那些拿着新款衣服的,端着茶水和点心的,负责梳洗和打扮的人像棺椁一样抬了出去。连忙找来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花大价钱雇来的私人医生,小心花园小心伤口小心流出来的血。不会有人愿意去碰那样的东西的,干脆一把土把它们都埋掉算了,反正嘛,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有的是钱,也不见得他有多在意这个女儿。
医生很快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三步向前而两步后退,跑起来十分滑稽的样子。给自己戴了足够多层的手套,哪怕这动作有损他的专业性也要翘起手指捏着工具给她清理脖子上的创口,擦拭掉血液的棉球要第一时间扔到专门的垃圾桶里,其实应该用一把火烧掉的,现在城里的人都流行火葬了。妮妮安娜的手里依旧紧紧抓着那根从花园里带出来的玫瑰花杆,看着俯身在她身前给她处理伤口的医生,开始大口啃食起手里那根花杆。医生吓得忘记了怎样呼吸,被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她的手脚都按住。”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出声。在给妮妮安娜的脖子缠上绷带时医生长长地呼气,好像上吊的人被绳子勒出来最后一口气。
“都处理好了吗。”“伤口不深,已经包扎好了,只要按时换药就会恢复。”“她的记忆还能保留多少。”“这个……我并不清楚,您应该去找回忆诊所的医生。”“你是说我要告诉所有人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的女儿流了血,变成了一个失去记忆的疯子?”
医生被吓了一跳,拿着手帕胡乱地擦着汗,完全忘了这只手刚刚给妮妮安娜清理过伤口上的血:“您可以自己问问她,日常生活的一些问题,请您放心,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说出去……”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抬手,像是在驱赶一只惹人厌的飞虫。
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家的谣言传播在眼神里,你听说了吗,妮妮安娜小姐又被关进了花园里,再找到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脖子上被捅了好大一个口子,流了不少血的,现在怕是脑子都有些不正常了。可不是嘛,当时被找到的时候人就有些疯疯癫癫的了,听说她还蘸着自己的……画画呢。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还拿那个女人的照片给她看了呢,结果小姐好像连先生和她母亲都认不出来了。天呐,难道先生还不打算把她送到那里,就这样留在家里吗。天知道呢,当年那个女人不就是跟小姐现在一模一样吗。哪个女人?
其实也算不上谣言,不过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实,只要在眼神里一次又一次传递,总会有人触及到真相,阿丽拉夫人就是这样。
妮妮安娜被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带到自己的会客室里,这里说是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会见客人的地方,事实上不过一种被封在画框里的逼迫。这里是完全按照展览厅修缮的,里面摆着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仔细挑选出来的妮妮安娜的画作。小到书页上的涂鸦,大到一米高的画作,每一张都被锁在扁扁的玻璃盒子里,画框的下面还标注着画作完成的时间以及每一幅画作的名字,好像他种在花园里的那些玫瑰,做作得让人呕吐。
妮妮安娜被带到一幅画前,现在的妮妮安娜和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一样不懂画,第一眼选择去看画的名字。《母亲和玫瑰》,妮妮安娜看着画上那个被大片的红色依稀勾勒出的身影,只能看出了画的背景是那座玫瑰花园,画中的女人撑着一把阳伞,跪坐在花园的石板路尽头,唯一的阴影洒在她脸上,妮妮安娜不想再去看,索性把脸扭到一边,用沉默反抗这幅画。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用手杖点着她的头,意思是说我都已经把你的画装裱起来了,为什么不愿意去看。很快阿丽拉夫人便被人带到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的会客室里,她是被叫来问罪的,理由是在花园里种植带刺的藤蔓。妮妮安娜依旧站在那幅画前,像画中的女人那样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那时的阿丽拉不过是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家里的一位园丁,负责花园里那些玫瑰的种植和养护,妮妮安娜被关到花园里时她正在修剪那些玫瑰的枝干,也是像现在一样被人带出了花园。她有自己的住所,在固定的时间里进到花园里工作。被叫来的时候她正在收拾被妮妮安娜弄乱的花园,身上还带着没摘干净的叶片。她站在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面前,个子比他要高出一点。“谁允许你在我的花园里种那些带刺的东西?”“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花园里种的都是玫瑰,玫瑰生来就是带着刺的。”
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刚要发作,说在我的花园里,就算那玩意天生带着刺,你也该一根一根拔干净。一旁的妮妮安娜冲上来,紧紧抓住阿丽拉的裙摆,含糊不清地说:“妈妈……你是我的妈妈,对不对?”
这句话对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来说是莫大的侮辱,抡起手杖打在妮妮安娜身上,把她从阿丽拉身上扯了下来:“你简直是疯了!你怎么可以把这样的女人……认作是你的母亲!”说着他一把把妮妮安娜推到那副画面前:“好好看清楚,上面这个才是你的母亲!”
妮妮安娜的头砸到画上,其实那幅画上根本没有装裱用的玻璃,只有布满花纹的画框。妮妮安娜把画布上的笔触看了个一清二楚,她的脸正好磕在画中女人的裙摆上,画布上的老化干裂的颜料被手指扣得掉渣,她流了鼻血,红色的眼睛盯着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一旁的阿丽拉迟疑片刻,两步上前用手帕给她擦拭,苍白凹陷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红色,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阿丽拉的手很大,看上去比手上的帕子还要粗糙,妮妮安娜的脸在她手心里磨蹭了几下,末了抬起头挑衅一样看着阿尔贝·维克多·德·拉罗什先生:“我说,她是我的妈妈。”
已经是大半年前写的东西了,现在才发修文的时候看得我好尴尬……救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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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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