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安静,然后是更大的潮水一样的掌声。
演讲大约到此为止就结束了,厚重的礼堂大门被完全推开,门外等着的人也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开始不断的有人从门内涌出来,有些人出来之后却并没有立即离开,仍旧就站在门外朝内张望。
不出几分钟,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从门后稳步而出。阳光在他走出来的那一刻,就毫无保留的倾洒在他的身上。
他站在光里,又像是他本身就带来了光。
身旁陪同的工作人员还要再送,却被他客气地婉拒了。礼貌地道别之后,简和沉径直向前。他身后一直跟着一些窃窃私语的学生,有人似乎偷偷拿出手机来拍照,他也无意计较。
走出几步,渐渐有胆子大的学生凑上前来,围在他周围。忽然不知是谁提高声音喊了一句:“简教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说出的是个学术问题。简和沉脚步微顿,循声望去。那人见他停下,赶忙又重复了一遍。简和沉略一思忖,斟酌着回答了他。
周围的人似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回答,瞬间胆子更大了起来,开始不时有人提一些问题,简和沉放慢了脚步,挑拣着学术相关的问题,尽量简练地回答。
直至走到阶前,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骤然闯入视线,他的脚步骤然停住。
何暮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笑着望向他。简和沉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是许多年之前的那个清晨,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在他回过头的瞬间,何暮就那样仰着脸,笑着闯进他的眼睛。
心跳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不再能听得清周围人的提问,短暂的失神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更大的步子,朝着何暮的方向走去。
他的动作带动了人群的流向。
围着他的学生们本能地随着他的方向移动。人流汇聚,变得更加拥挤,像一股不受控制的洪流,涌向何暮所站的位置。
葛巧巧被挤得一个趔趄,惊呼了一声。
何暮连忙伸手扶住她,自己也被挤得贴在了身后的告示牌上。
那告示牌年代久远,支撑的金属柱子早已锈蚀松动,全靠几颗螺丝勉强维系。就在这混乱拥挤的瞬间一个格外高大的男生为了避让,猛地侧身用力一挤,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告示牌那根早已不堪重负的金属柱子上。
“嘎吱——哐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断裂声骤然响起。那个早就不堪重负的告示牌失去了支撑,瞬间直直朝着何暮和葛巧巧的头顶砸落下来。
惊呼声、尖叫声瞬间炸开。
“小心!” 在告示牌砸下的最后一瞬,简和沉猛地冲上前,将葛巧推开,然后迅速背身将何暮护在怀里,同时左臂反手向上格挡,拦住了沉重砸下的木质框架。
“简教授!”
“快!帮忙!”
几个反应快的男生立刻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合力撑住了压在简和沉手臂上的告示牌,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缓缓放倒在地上。
告示牌被安全放下,简和沉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他看向被自己护在怀里的何暮:“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何暮摇头,目光死死锁住他垂落的手臂,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你的手,怎么样?”
简和沉仍揽在她肩膀上的右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低声道:“没事。”
他随即转向周围有些被吓懵的学生们,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大家先散开一些吧,不要拥挤,这里的几个告示牌都有安全隐患,大家尽量不要离得太近。
立刻有人反应过来,关切地询问,“简教授,您没事吧?”
“我没事,一点小伤。” 他的语气平稳如常,“我去医务室处理一下就好。”
“我陪你去。”何暮压低声音在他怀里说。
简和沉低头,看向她仍旧有些惊魂未定的脸,安抚地笑着点了点头,“好。”
随后又朝周围的学生们颔首示意,“感谢大家来听我的讲座,如果有任何相关学术问题,可以发送到我的邮箱,我会尽量解答。大家留步。”
身后的人群却没有立刻散开,简和沉和何暮走出几步之后,仍能听到传来的窃窃私语。
“天啊,刚才吓死我了......”
“简教授反应太快了!太帅了!”
“那个女生是谁啊?简教授好像很紧张她。”
“对啊,直接扑过去救的!还护在怀里......”
“看着不像学生啊,气质真好......”
“不会是......简教授的女朋友吧?”
细碎的议论声,随着距离的拉开,渐渐模糊在风里,随着最后一句话穿进耳朵,何暮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两人在医务室简单处理了简和沉的伤口,消了毒,也进行了初步包扎。只是校医的神色却仍然凝重,“你这个是重物砸伤,我们这里条件有限,只能应急。你还是要去医院,拍个片子,排除骨折骨裂。另外,那处深的刮伤,” 校医指了指简和沉的手臂,“最好让医院的医生看一看,是否需要缝合,这样愈合的快一些,也减少感染的风险。”
何暮眉头自刚刚消毒开始,就没松开过,她握住简和沉没受伤的那边肩膀,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担忧,“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简和沉倒是没有推脱,反手拍了拍何暮落在他肩上的手,顺从而温和地说:“好,听你的。”
简和沉的车停在研究所附近的停车场,从医务室走过去要走上一段距离。他有点担忧地看了看何暮脚上的高跟鞋。
何暮注意到他的视线,笑了笑,“没事,习惯了。” 她语气随意地说。
简和沉忽然沉默了一瞬。
他第一次见何暮时,她也穿着这样一双高跟鞋,尖细的鞋跟和鞋尖衬着纤细的脚腕,让露在裙摆外的一节踝骨显得伶仃。可那时她还会在没人注意的电梯里,孩子气的跺跺脚缓解酸痛和不适。
如今,她竟然已经可以在那种酸痛和不适中,从容地走上许久,然后再无所谓的说一句,“习惯了。”
何暮被他看的有一些不自在。她动了动脚腕,有些讷讷地补充:“也不是经常穿,就是见一些......大人的时候才会穿。”
简和沉抬起头,有点疑惑:“大人?”
“就......古板的大人嘛......” 何暮轻轻用脚尖蹭了蹭地面。
简和沉终于低低笑起来,他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把何暮被耳饰挂住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还是个孩子。
习惯了疼痛,也还是个孩子。
简和沉的手没办法开车,何暮自觉地坐上了驾驶座。
她和简和沉的身高相差不少,座椅停留的位置对她并不合适。她正要伸手去按调节座椅的按钮,简和沉却已经微微倾身,伸出未受伤的右手,在中控屏幕上快速点按了几下。
轻微的电机声响起,驾驶座的座椅平稳地向前移动,椅背角度也随之调整到了何暮最舒服的位置。
她有些惊讶的望向简和沉。
简和沉挑眉,“你的车还是我陪你练的,忘记了?”
她其实惊讶的并不只是简和沉记得她的习惯,她最惊讶的是简和沉竟然将她的座椅数据录入了系统。
应该问一句为什么,只是......似乎也不必再问为什么了。
何暮抿唇,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驶向仁江医院。
急诊科的人无论何时都不会少,周围人声嘈杂。何暮紧皱着眉,站在简和沉身侧半步的位置,看着医生一针一针地缝合那个看起来有些狰狞的伤口。
简和沉左臂的袖子被剪开至肘部,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因为疼痛和失血显得比平时更苍白,但坐姿依旧挺拔。
索性骨头无碍,只是手臂的伤口太深,医生还是建议缝针。
“和沉!”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周如风穿着白大褂,步履匆匆地穿过走廊,脸上带着关切。
简和沉有些意外:“如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周如风走到近前,先是快速扫了一眼简和沉的手臂,松了口气的样子,随即用一种略带调侃的语气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现在这家医院有多出名?你前脚刚出放射科,后脚就有人发了你的照片在群里。”
周如风笑着掏出手机晃了晃:“我刚出办公室,就听见几个小护士捧着手机八卦,说简教授在放射科做检查。”
他看了何暮一眼意有所指的说:“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周如风一字一顿。
何暮却似乎没听见周如风的调侃,她的眼神落在周如风身后的人身上——跟着周如风一起过来的,竟是邹妍。
周如风觉察到她的目光,才恍然般解释道:“Lydia刚好在医院看几个参加N04 临床试验的患者,听到你受伤了,就一起过来看看。”
他朝简和沉道:“研究所N04那个胆管癌靶向药的项目你知道吧?三期临床马上完成了,我们打算跟LINO合作,请他们做上市之后的市场代理。”
简和沉点点头。因为缝合带来的痛楚,他紧抿着唇线一声不吭,额头上渗出了一些细密的冷汗。
缝合的过程其实很快,医生利落地处理好了伤口,又重新缠上了一层厚厚的绷带。
“好了,不要沾水,用的是免拆线,三天之后来换药就行。”
何暮点头应了声好,然后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简和沉被剪开之后显得有些狼狈的衬衫袖子仔细地挽起来,折叠整齐,再调整了一下他原本就佩戴在上臂的袖箍,随后极其自然地,将手臂上挽着的西装外套轻轻抖开,披在了他的肩膀上,盖住了缠绕的纱布和洇着血渍的衬衫。
简和沉始终任她动作,目光沉静地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
周如风神色微妙,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邹妍,然后忽然发觉,邹妍似乎从刚进门起,就一言未发。
一行人从急诊出来,刚走到门诊大厅,周如风却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周主任!”
周如风闻声回头,“王警官?您这是出院了?
“对!总算熬出头了!” 吴岩爽朗大笑,随即冲简和沉和何暮招呼道:“简教授,小暮。”
吴岩是个身材魁梧、面色刚毅的中年汉子。他原本是仁江医院所在的京市城西区公安局治安大队的队长,几个月之前被查出了胆管癌,参与了周如风所说的N04项目的临床试验,现在已经符合出院条件了。他为人热心,好交朋友,同何暮的外公关系也不错。
“简教授是陪小暮一起来看他外公吗?”吴岩笑呵呵地问。
简和沉平常为人虽然礼貌客气,但给人感觉并不是很好接触,加上大家又都说他是国外回来的大专家,因而连吴岩这种热络人跟他说话也带着三分拘谨,平日里在何暮外公的病房遇到,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
今天大概是出院在即,他心情舒畅,话也格外多起来。他性格热情健谈,讲话随意,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因此也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旁的邹妍,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简和沉倒向是毫无所觉,语气自然地应道:“是,正要一起过去。”
送走了兴高采烈、连连道谢的吴岩一家,周如风对简和沉和何暮说:“和沉,那你和何暮先过去刘老先生那儿吧。我送一送Lydia。”
二人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往肿瘤中心的方向走。
一直沉默的邹妍却忽然出声,“简教授。”
简和沉停下脚步,转过身,“邹小姐,还有什么事情吗?”
”简教授是经常来医院吗?”
简和沉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他并不是很喜欢邹妍质问的语气,但为了保持礼貌,还是开口回答,“当然。”
邹妍微扬了扬下巴,似是公事公办一样,对简和沉说:“中国区正式的三期临床试验开启在即,简教授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像受试者日常数据确认这种小事,简教授大可以交给经验丰富的助手或研究员团队去完成。”
她顿了顿, “如果简教授觉得现有团队人手不足或能力有欠缺,LINO作为资方,非常乐意承担费用,协助您从英国协调更资深、更专业的研究员过来支援。希望简教授能够专注核心研究。”
简和沉这次毫不掩饰地皱紧了眉头,“邹小姐,” 他的语气隐隐透着不悦和严肃,“临床数据,是我们现阶段最重要的研究指标。患者每一项数值的波动都对我们的研究至关重要。况且,每一项数据背后都关系到患者的生命,这不是小事。如果邹小姐作为资方,对我们的临床试验有任何的异议,可以通过相关流程向研究所提交审查申请,我没有意见。”
“简教授言重了,我对临床试验没有任何质疑。” 她的目光扫过简和沉受伤的手臂,又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何暮,“只是希望简教授不要因为私人情绪影响项目进程。”
简和沉一瞬间面沉如水,“邹小姐如果对我个人作为项目负责人的工作流程有异议,也可以提请审核。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他说完并未等邹妍再继续说什么,侧头低声对何暮说了句:“我们走吧。” 随即随着转身的动作,很自然地抬手轻扶了一下何暮的后背。并没有再管身后邹妍越发难看的脸色。
说是去探望何暮的外公,可二人到病房时刘永平却刚好在休息。
何暮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向里望了望,“别打扰外公了,我们先走吧。” 她看了一眼简和沉的手臂,“你等会儿要去哪儿?我送你吧。你的手不好开车。”
“回家。”
“好。”
上车之后何暮下意识想要点开导航,却像想到是什么一样,手忽停住了,“上次听如风哥说,你家也在君和府,是吗?”
“嗯。” 简和沉点头。
或许何暮应该像当时的周如风一样,问一句仁江大学附近那么多小区,你为什么舍近求远去住君和府?
但她最终只是收回了要点导航的手,轻声道:“好,那我们回家吧。”
窗外微风拂动,阳光正好,何暮握住方向盘,缓缓地踩下油门,她知道想要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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