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沉,看什么呢?”一旁的周如风拍了拍简和沉的手臂。电梯门已经打开了,简和沉却还站在原地。
“没什么。”简和沉回过头,略带歉意地朝电梯里好心扶住门等待他们的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颔首道了声多谢,才抬步进了电梯。
六年过去,可是大概只要遇上何暮,简和沉的计划就会失效。就像那场始料未及的初遇,他们的重逢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这或许算不上重逢,简和沉想,至少如果何暮不这样认为的话。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主动权就掌握在何暮的手里,这是她应得的权利。
毕竟这个世界总是公平的,给予的人也掌握收回的权利,按下开始的人也有权控制结束。
他年长何暮许多岁,年龄、阅历、学识,应该意味着责任和尊重,而不是争夺对这段感情控制权的砝码。
彼时何暮只有20岁,她面前是还未真正拉开序幕的灿烂人生,这舞台将要在何处开启,那幕布后面将会上演怎样的剧情,都应当要何暮自己选择。
在何暮走后的许多年,简和沉曾无数次的问自己,如果当初说一句留下,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用爱情当绳索,牵绊何暮的人生。
何暮是那样热烈而蓬勃的出现在他眼前,那她就应当一直自由、勇敢的去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像那天穿过树荫的晨光和吹落树叶的风。
在我陷落到你的眼睛里时,你就拥有了掌控一切的权利。
电梯并没有上行很久,便在四层停下了。刚刚帮忙拦门的年轻人也和他们一起下了电梯。
出了电梯周如风便指了指那个年轻人,向简和沉介绍:“和沉,刚好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唐骏。之前跟你提到过,我的学生,刚刚硕士毕业,现在在医院做规培。他本硕都是在仁江医学院读的,来医院之前就在研究所给我做助手,对医院、学校和研究所的情况都熟悉,人也稳重。你要是觉得合适,就让他给你做个助手,有什么事情让他帮你办,也方便些。”
医院、学校、研究所,周如风一个人身兼数职,已经很久不带研究生。但唐骏天赋极高,算是被他破格收入门下。只是按照周如风的观察,相比起做临床,唐骏似乎更适合、也更喜欢做研究。
周如风是有自知之明的,若说做研究,他自认天赋、努力、思维能力都比不过简和沉,便事先跟简和沉通了气,有意借这个机会让唐骏跟在简和沉身边学习学习。
简和沉点头,“你考虑得周到,多谢了。”
周如风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转而朝唐骏说:“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简教授,好好给简教授帮忙,也跟着简教授好好学习。”
唐骏是个长相很清秀的年轻人,比一般这个年纪的男生要更清瘦一些,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倒是很符合高材生的形象。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简和沉这样只在专利著作权和参考文献署名后面见过名字的专家,唐骏看上去难免有些紧张。听了周如风的话,他赶忙上前一步,和简和沉握了握手,“简教授您好,请多关照。” 话不多,但是很礼貌。
简和沉也很温和的朝他点点头:“你好,唐医生,今后辛苦你了。”
周如风看似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内向了。”
简和沉倒并不是很介意,“你挑的学生,不会错的。”
周如风闻言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他朝唐骏摆摆手,示意对方先去忙,接着便和简和沉一道继续向院长办公室走去。
抵达时,副院长和医务处主任已在等候。
敲门声响起,几人都站起身迎上前去。周如风先进门,笑道:“付院长、刘副院长、齐主任,不好意思,久等了。”
“不要紧,这位就是简教授吧?” 开口之人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扣子扣得严丝合缝,一看就是久居高位的人。
“是。”周如风抬手向简和沉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给大家介绍,欧洲最大的生物医学研究中心,英国克里克研究所的科学家,帝国理工大学分子生物学教授,简和沉。”
随后他将手转向方才开口之人的方向,“这位是仁江医院的付文院长,也是仁江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系的教授。仁江医院的肿瘤中心也是由付院长亲自监管的。” 他接着指了指另外两人,“这两位是仁江医院主管行政的刘娜副院长和医务处的齐雷主任”
简和沉一一握手,打过招呼。
“简教授能来仁江,是我们的荣幸。” 付文在沙发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肿瘤治疗一直是世界性的难题,我们的肿瘤治疗中心和仁江大学的肿瘤研究所在临床治疗和研究上一直是强项。但基础科研,尤其是前沿的基因研究,确实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相信简教授这次过来,一定能给我们带来十分大的收获。”
简和沉欠了欠身,“您言重了,我们互相学习。”
“简教授在基因治疗领域的建树,我们是早有耳闻的。国内近些年也一直将基因疗法列为肿瘤治疗研究的重中之重。简教授这次回国,也算是为祖国的科学事业做贡献了。”
一旁的刘娜和齐雷跟着附和,简和沉却没说什么,只是礼节性一笑。
付文倒是也无意等他接话,随手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似有深意地笑了笑,“医院的肿瘤中心也在筹备专业的生物治疗中心,如果简教授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我们生物治疗科担任特聘主任,也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指导啊。”
简和沉神情未变,周如风却当下便皱了皱眉。
他们都听得出来,付文这是想用简和沉的名头,给生物治疗中心的筹建造势。所谓的特聘主任只是一个虚衔,实际上也并不用简和沉做什么。说起来倒更像是聘请了一位业内颇具影响力的代言人,并借着这个代言人的名望吸纳资金,招揽人才。
付文一心为医院着想,这并没有没错。但就像是邀请别人参加会谈之前要先说清缘由,若双方有意,再约定详谈。像今天这种情况,付院长若有意邀请简和沉担任这个职位,至少该先通过周如风私下询问对方意向。
况且,医院肿瘤中心下属科室的特聘主任,这种头衔对于如今简和沉的身份来说,本就不合时宜了。这样不打招呼,贸然当面提出邀请,如果是以高聘低,勉强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礼遇,可是这样以低请高,无论如何也有显得有些失礼了。
既不够礼貌,也不够尊重。
这位付院长大约是在高位待久了,走到哪里都有人前倨后恭,阿谀奉承,对自己的身份和所掌握的权力都太过自信,只觉得如此甚至算得上是对简和沉的一种认可,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他靠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眼神里带着笃定,用一副上位者惯有的姿态,胸有成竹地看着简和沉,似乎认为他一定会答应。
简和沉却并未接话,脸上仍旧带着范式一般的微笑,眼尾下落和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可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人感觉出来那笑里并没有温度。
他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神情也丝毫未变,十分得体地维持着教养,却又十分坦荡地表达了拒绝。
一时气氛有些安静,主管行政的副院长刘娜是位女士,心思细腻,敏感地察觉到了简和沉的不悦,朝付文使了个眼色。
付文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满,可大概到底顾忌简和沉的身份,最终只是再次端起桌上的茶杯,送至嘴边,算是将主导权交到了刘娜的手里。
刘娜得到暗示,连忙转移话题:“简教授的优秀,我们如雷贯耳。听说简教授这次来,也要和咱们仁江医院的肿瘤中心进行临床试验的合作是吗?”
简和沉这才抬眼,点了点头。
这也算是简和沉这次回来的主要原因之一。他和团队正在进行一项针对多发性骨髓瘤双靶点基因治疗项目的临床试验。已经进行到三期临床的阶段。
但英国那边筛选出来符合条件的亚洲受试者数量十分有限。考虑到亚洲和欧洲不同种群的患者在基因组学上的单体差异有可能导致治疗表现的不同,他们觉得十分有必要在亚洲地区同步开展一轮临床试验。
消息一经传出,就有多家亚洲地区顶尖的医疗机构向抛出了橄榄枝,周如风也正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才借机邀请简和沉回国。
“您和您的团队发现了多发性骨髓瘤的新靶点,这是非常突破性的进展。仁江医院一定全力支持这次临床试验的,关于流程和执行协调上,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和齐主任。”
刘娜满脸笑容,“至于临床业务的具体开展,” 她指了指周如风,“周主任是我们肿瘤中心的负责人,你们又是旧相识了,合作起来一定顺畅。”
简和沉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礼貌又克制地道了一声,“多谢。”
几人寒暄几句,周如风便以趁着时间尚早,要带简和沉转一转肿瘤中心为名,借口告辞。
刘娜和齐雷也一起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朝相反方向走去。
待二人走出一段距离,刘娜忍不住向齐雷抱怨:“刚刚你也不知道出来帮我一起打打圆场,叫你来是喝茶的吗?”
齐雷赔笑:“我实在是没有您那个功力啊刘院。那位简教授年纪轻轻,人也客客气气的,但总觉得让人有点犯怵。付院长又在那儿,哪儿轮得到我说话。”
刘娜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
确实,简和沉面上总带着笑,讲话的语气和态度也礼貌又谦和,并没有那些海归精英常见的傲气,可就是让人觉得整个人冷淡的很,不好接近。
周如风考虑到时差,有心让简和沉早些回去休息,只很快速的在肿瘤中心转了一圈,便一同去了附近一家餐厅吃饭。用餐中途,周如风却接到周言的电话,说是在下班的路上和别的车发生了剐蹭。
简和沉长途飞行之后本就没什么胃口,便示意周如风先去处理事故。周如风再三表示歉意之后,结完账匆匆离去。
简和沉从餐厅向外走时,时间还不到七点。
正走到吧台处,刚好碰上一对年轻情侣正手牵手向内走。他侧身欲让过,那两人中的男生却忽然停下脚步,十分惊喜道:“先生,是您!您还记得我吗?中午我们在机场见过!”
简和沉抬眼看去,是中午在到达出口拦住他问航班的那位男生,站在他旁边的女生手里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
那男生见简和沉看着那束玫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指了指身旁的女生,“她很喜欢,说什么都要带着出来吃饭。”
那女生闻言娇嗔地瞪了他一眼,神色中却看不出丝毫责怪。
简和沉眼睛看着花,又像透过花在看这些什么别的,开口时语气低沉,却有些轻,带着些气音,仍旧是一贯的温和,“这么漂亮的花到你身边,是要好好珍惜的。”
那对小情侣就站在吧台处等位,简和沉边向外走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声。女生在好奇地追问:“刚刚那个人是谁呀?”
“中午在机场接你时碰到的人。我看你很久都没出来,有些着急,就拦住他问了一下。他刚巧和你一样,也是从伦敦回来的。”
“那真是好巧,在这里又碰到了。”
“是啊。”那男生似乎又回头看了一眼简和沉,语气轻快,“他临走时还祝我们很快能见面。果然他走之后没几分钟你就出来了。”
“他人真好,希望他这次回来也能见到他想见到的人。” 女孩一顿,继而带着点娇怯,小声道,”像我一样。”
简和沉的脚步在踏出餐厅的那一刻猛地地住。
夏天日头长,餐厅外天光还未散尽。远处一线泛着红色的余晖被逐渐蔓延的夜幕压下,像是早该沉没,却又固执不肯熄灭的焰火。
暮色中的风没有带来丝毫凉意,反而裹挟着一股沉闷的热气扑入鼻腔,把那口将吐未吐的呼吸重新压回心脏。
远处热浪和日暮的余烬一起翻涌,空气在高温的蒸腾下在胸腔里膨胀,一切都要找一个出口——要么放弃理智,要么放弃呼吸。
简和沉缓缓吐出胸口积涌的一口浊气,抬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餐厅和医院就在同一条街上,一路走过去不需要转弯。简和沉径直向前,追着那点未灭的天光,在余晖将近之前走进了那栋大楼。
在数字跳跃到2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大抵是为了节省能源,走廊上的灯没有全开,显得有些昏暗。值班护士接到不知哪个病房的呼唤铃,匆匆起身,从护士台离开。
简和沉的脚步放得有些缓,一路向里走,最终停在了走廊尽头一间单人病房的门口。
门口旁的门牌上写着 “201V”。
为了方便医生和护士随时观察病人的情况,病房的门上有一扇正方形的玻璃窗。只是简和沉无意窥探病人的**,视线有意避开了病床的方向。
从他站的角度向内看,只能看到病床尾部至墙壁之间的一片空间,那里背对着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医院的病区禁止喧哗,整个楼层都很安静。房门隔音并不好,简和沉能清楚听到病房里的谈话声。
片刻之后,他听到一道平缓的声音:“我来吧,李医生。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说话之人语调有一种很独特的节奏,和缓但不拖沓。她嗓音平和,每个字的末尾会有极细微的气音,让听的人会有一种微妙的舒缓感。话音落下从病床的一侧走出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
何暮手里拿着一个水杯,越过那个背对着门口的年轻男人,去取茶几上的烧水壶。那人见状,便也伸手要去帮忙,另一只手顺势扶住了她的后背,从后面看何暮像是被他抱在了怀里,那是一个很亲密的姿态。但下一秒,何暮就侧身躲开了,随即抬起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
简和沉已经很久没能这样好好看过何暮了。
她很爱笑,有时明明不开心也会笑。但简和沉总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她是不是真的开心。何暮开心的时候眼睛会亮得像天上的星星。而如果像现在这样,嘴角抬起来,眼睛却向下瞟,就一定是在敷衍什么。
简和沉拿不准这个人是谁。
听何暮刚刚对他的称呼,似乎是这里的一位医生,但此时却穿着便装出现在何暮外婆的病房里。他与何暮年纪相仿,不像家人,却同何暮的母亲相谈甚欢。
何暮躲避他的触碰,却并未拒绝他的帮助。
窗外最后一丝夕阳也落下了,天色变得黑沉,走廊里也更加昏暗。简和沉的身后传来一声门响,值班的护士似乎从另一件病房出来了。他垂下眼睛,最终还是转身向外走去。
京市的天气和伦敦实在大不相同,干燥而闷热。
简和沉不太会抽烟,身上也并没有带烟,可此刻却不可抑制想要点一支烟来缓解陌生焦躁。
他走出医院,在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盒万宝路。烟雾在指尖升腾而且的瞬间,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一贯的柔和,和一点细微的喘息与轻颤,“简和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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