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香？”
冷月清冷的声线里竟缠了丝罕见的波动，脆得像冰珠砸在玉盘上，在柴房满溢的凛冽冷香中撞出清晰的回响。陈砚肩膀一僵，和柳莺同时转头——不知何时，她已立在柴房门口，长剑环在臂弯，墨色衣摆垂在地上没半分晃动。那双素来无波的琥珀眸子，此刻竟死死黏在大水缸底，盯着那层凝固的透明膏状物，小巧的鼻翼轻轻颤了颤，眼底深处似掠过一抹极淡的惊艳，快得像错觉。
冰魄香？单这名字，就比“潇湘泪”听着贵气百倍！
“冷……冷月姑娘……”陈砚的嗓子像被缸里的寒气裹住，发紧发哑，“这……这便是按您说的‘原料’……熬出来的……”他没敢提红姨的脸皮与银镯，连眼神都刻意绕开院角，生怕触了对方的忌讳。
冷月没应声，脚步没半分停顿，径直走向水缸。她伸出白皙的指尖，极轻地碰了下缸底的冷膏——那膏体细滑得像最上等的冷脂，只一瞬便在她指腹留了抹晶莹。她将指尖凑到鼻尖，闭着眼深吸了口气，周身那股拒人的冷意，竟似淡了些许。
片刻后她睁眼，眸中的波动早已散得干净，只剩惯常的冰冷，语气却硬得不容置喙：“很好。这‘冰魄香’，我要了。”
她的目光扫过那套庞大丑陋、还在丝丝渗寒气的破烂冷凝装置，最后落回陈砚脸上：“这堆东西留着。以后，就按这个法子熬。”
以后？还按这差点炸了柴房的要命法子？陈砚只觉眼前发黑，连站着的力气都虚了几分。这次是走了狗屎运才没出事，下次呢？况且原料怎么办？难不成再去刮红姨的脸？那老虔婆此刻还被钉在院里，只剩半口气苟延残喘！
“冷月姑娘……原料……这‘冰魄香’的原料……”陈砚硬着头皮，朝院中的方向虚指了下，意思再明显不过。
冷月顺着他的指尖瞥了眼，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下，像在嫌那东西脏，又嫌麻烦。“原料，自己想办法。”她丢下这句没半点温度的话，话锋一转，语气里透着冰冷的务实，“这‘冰魄香’比‘潇湘泪’难得，一瓶，抵十颗人头。”
一瓶抵十颗人头？！陈砚攥着算盘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心脏狠狠一跳，连呼吸都顿了半拍！这价码简直能吓破人的胆！柳莺也惊得瞪圆了眼，嘴唇不住发颤，连站都站不稳了。
冷月似很满意他们的反应，手腕轻轻一抖，一个比先前更小、却通透得像冻住的冰的琉璃瓶，“当啷”一声落在水缸边缘。瓶身没任何刻字，只缀着天然的冰裂纹理，刚碰着就觉一股寒气顺着指尖往上窜。“瓶子用这个，装满它。”
陈砚盯着那小瓶，又瞅了瞅水缸里的“冰魄香”——约莫能装七八瓶？一瓶抵十颗人头……七八瓶就是七八十颗？！这他娘的，简直是要买下半个金陵城的性命！
“装满后，送到后巷第三个石狮子下。”冷月交代完，目光又扫过陈砚与柳莺，最后落在陈砚手里攥着的油腻破算盘上，眼神极快地顿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
“那算盘，”她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没起伏，“擦干净。下次熬香时，摆在旁边。”
算盘？陈砚下意识低头，看着手里这把裂了缝、算珠被油污裹得发黑的破玩意儿。摆旁边？这又是哪门子没头没脑的规矩？
没等他追问，冷月的身影已像融在门口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柴房里只剩那霸道的冷香盘旋，还有那句“一瓶抵十颗人头”的话，沉甸甸压在陈砚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柳莺望着冰蓝小瓶与水缸里的“冰魄香”，又瞅了瞅陈砚手里的破算盘，眼神从最初的恐惧，慢慢变成极致的茫然，还掺了丝荒诞的敬畏。经了刮脸皮、熬血痂、蒸冷香这一连串非人的事，再离奇的命令，她似也只剩麻木接受的份。
“陈……陈先生……装……装瓶吗？”她小声问，声音里还裹着没散的颤意。
“装！”陈砚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管冷月打的什么主意，眼下先保住命最要紧！这“冰魄香”，就是他和柳莺的护身符！
两人指尖都发颤，像捧着怕化了的绝世珍宝，捏着块削尖的小木片，小心翼翼地将水缸底的冷膏刮起，一点不浪费地填进冰蓝琉璃瓶。瓶子虽小，膏体却稠，倒也不费事。没一会儿，七个冰蓝小瓶就被装满，用自带的冰玉塞子封好，并排摆在灶台上。幽幽的寒气从瓶身渗出来，那凛冽的茉莉冷香似被封在瓶中，反倒更摄人心魄。
缸底还剩些残膏，陈砚指尖顿了顿，犹豫片刻——哪敢私藏？他赶紧全装进先前冷月给的、刻着“潇湘泪”的普通琉璃瓶，仔细塞紧塞子。万一她回头检查，漏了半点都得出事！
盯着那七个冰蓝小瓶，想着“一瓶抵十颗人头”，陈砚心里半分喜悦都没有，只剩沉甸甸的压力，还裹着更深的恐惧。这玩意儿是护身符，可瞅着也像催命符！
“柳莺，”陈砚疲惫地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连声音都透着倦意，“把……把瓶子包好，小心点……按她说的地址，送到后巷。”
柳莺默默点头，找了块干净的破布，将七个冰蓝瓶与那只普通瓶层层裹紧，像捧着七颗随时会炸的冰雷，脚步轻得像猫，小心翼翼地出了柴房。
陈砚则瘫坐在冰冷的灰堆里，望着那堆还在渗寒气、活像头瘫着的怪物的破烂冷凝装置，又低头瞅了瞅手里的破算盘。冷月最后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擦干净，下次熬香时摆在旁边”？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袖子，使劲蹭着算盘表面那层厚厚的油污。油腻的包浆被蹭掉些，露出底下深色的硬木框架，算珠是乌沉沉的木头，上面刻着些模糊的刻度，瞧着没什么特别的。
陈砚把算盘放在灶台边，挨着那豁口的蒸馏罐。算盘静静躺着，油腻的算珠纹丝不动，像早没了生气。
就在他准备放弃琢磨、只想靠着灶台歇会儿时，眼角余光扫过灶台，忽然瞥见——当他的目光落在蒸馏罐上时，算盘最下面一排的几颗算珠，竟极其轻微地……向上跳了一下？
陈砚猛地瞪大眼睛，凑得极近去看！可算珠又安安稳稳待在原位，没半点动静。
是幻觉？还是被刚才的烟熏花了眼？
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再次将目光锁在蒸馏罐上。这次，他屏住呼吸，连眼都不敢眨，死死盯着那豁口。
一秒……两秒……
柴房里静得能听见灶膛余火的噼啪声，就在他眼睛发酸、快要撑不住时——
嗒——
一声极轻的脆响突然飘过来，轻得差点融进空气里！
算盘最下面一排，代表“分”位的那颗油腻算珠，真的……向上跳了一格？！
陈砚浑身汗毛瞬间炸起！心脏像被只冰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忘了！
这破算盘……它……它自己在算？！算什么？！算这锅的温度？还是算罐子里那些要命“原料”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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