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商陆九章那张堆满谄笑的脸凑得极近，劣质墨水混着陈年纸张的油哈喇味儿，再裹着他身上说不清的油腻气，直往陈砚鼻子里钻。大清早的，比红姨那瓶齁死人的“玉楼春”还让人反胃。
他小眼睛滴溜溜转，像耗子找食般，一个劲儿往陈砚攥着香粉瓶的手上瞟。那句“略知一二”，活像根带饵的钩子，在陈砚这快溺毙的人眼前晃悠。
“陆……陆掌柜？”陈砚嗓子还哑着，后背冷汗被风一吹，凉得刺骨，“您……您懂香粉？”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陆九章连连摆手，两撇老鼠须抖得欢实，“混口饭吃罢了！金陵城里三教九流，哪行不得沾点边？胭脂水粉无非是花瓣、油脂、香料捣鼓出来的，跟印书似的，讲究个方子！”他嘿嘿笑着，从腋下蓝布包袱里摸出本薄薄的线装书——边角卷毛，封皮画着蔫花，写着《闺阁香谱辑要》。
他把书递到陈砚眼前，压着声音神神秘秘：“陈先生您看！正经方子！茉莉香露、蔷薇膏子、鹅蛋粉……应有尽有！比那‘玉楼春’差不了多少！”小眼睛闪着精光，“关键是便宜！照着方子自己弄，一瓶本钱撑死百十文！”
百十文？！陈砚心头猛地一跳！红姨那瓶可是一两银子，一千文！这要是真能弄出差不多的……
陆九章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凑得更近，油墨味熏得陈砚直往后仰：“陈先生是红姨眼前的红人！这事儿咱们能合作！”他搓着手指比了个“分账”的手势，笑容里满是算计，“您出地方人手，方子我出！弄出来挂‘潇湘阁秘制’的名头，卖了钱三七分——您七我三！就当交个朋友！”
三七分？自己拿七？这馅饼画得够大！可陈砚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狡黠，心里警铃大作。这姓陆的滑得像泥鳅，哪会有这好心？天上掉的馅饼，多半是能砸死人的铁饼！
“陆掌柜……您这方子……靠谱吗？”陈砚捏着那本破《闺阁香谱》，指尖发沉。这书看着就不像能弄出“玉楼春”那冲鼻香的样子。
“哎！陈先生这话折煞我了！”陆九章一拍大腿，满脸委屈，“白纸黑字的祖宗方子！您要是不信……”他眼珠一转，瞥见陈砚脚边的粉笔头和沾泥的裤腿，“这样！您先试！材料我包了！就当孝敬您的！”
说着，他真从包袱里往外掏东西：油纸包、小瓷罐叮铃咣啷响。打开一看，是发暗的陈茉莉干瓣、带膻味的凝固羊脂，还有包像墙皮粉的灰白色粉末。
“茉莉干瓣、上好羊尾油，还有定香的‘玉女粉’！”陆九章指着粉末唾沫横飞，“您找个干净地儿，把花瓣捣碎了跟羊油小火熬化，最后拌上玉女粉晾凉装瓶，齐活！保管香飘十里！”
陈砚看着地上这堆破烂，再对比手里精致的“玉楼春”，心凉了半截。这能一样？红姨那瓶是琉璃瓶装的霸道香，这堆东西熬出来，怕不是羊膻混着霉花瓣的馊味？
可红姨“沉秦淮河”的威胁又在耳边响。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坐以待毙强！
“行……行吧！”陈砚咬咬牙，“就……就在这柴房试！”
陆九章眉开眼笑：“得嘞！陈先生爽快！我这就去张罗趁手家伙！”怕他反悔似的，把东西一放，夹着包袱溜得比兔子还快。
陈砚看着地上的“材料”，再瞅柴房黑黢黢的灶台和落灰铁锅，只觉得头大如斗。他硬着头皮叫回柳莺，柳莺听说要熬香粉，惊得小嘴微张，却不敢多问，默默去井边打水刷锅。
陈砚蹲在地上对着茉莉干瓣犯愁。捣碎得用家伙，怀里的铁三角尺太凶，最后在柴房角落找着个缺口石臼和光杆木杵。
“嘭！嘭！嘭！”他抡起木杵砸花瓣，干韧的花瓣跟砸棉花似的，半天才出点碎末，还扬得他一脸灰，呛得直咳嗽。柳莺在旁烧火，湿柴火冒黑烟，熏得两人眼泪汪汪。
好不容易把花瓣砸得勉强算碎（其实还是大小块混杂），一股脑倒进刷干净还带铁锈味的锅里，又丢进那块膻气的羊尾油。
“小火！小火熬！”陈砚一边咳嗽一边指挥。
柳莺手忙脚乱控着火苗，羊油慢慢化开，膻味混着柴火烟在柴房里弥漫，熏得人头晕。油全化了，陈砚把花瓣末倒进去搅，花瓣沾热油“滋啦”作响，冒出股焦糊混羊膻的怪味——别说香飘十里，能把十里内的苍蝇都熏跑！
“这……这味儿……”柳莺捂着鼻子，小脸皱成一团。
陈砚也被熏得够呛，强忍着恶心用破木棍搅。花瓣在油里翻滚变焦黑，熬了小半个时辰，锅里成了黑乎乎、粘稠发臭的糊状物。
“差……差不多了吧？”陈砚嗓子被烟熏得冒火，看着这锅“杰作”，自己都想吐。
“还……还得加‘玉女粉’……”柳莺小声提醒，指着那包灰白粉末。
对！定香的！陈砚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把抓过粉末，没细看就全倒进锅！
“噗——”
一股更呛的白烟猛地腾起，带着浓烈的石灰味！陈砚和柳莺被呛得连连后退，眼泪鼻涕直流！锅里的东西被粉末一激，变得更粘稠，成了灰黑色，还“咕嘟咕嘟”冒泡，活像一锅烧开的毒药！
完了！彻底完了！
陈砚绝望地看着这锅冒白烟、散恶臭的玩意儿，眼前发黑。这别说卖一两银子，白送都没人要！红姨要是看见，怕是不用等天黑，现在就会把他剁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恨不得把锅扣自己头上时，脑子里装死半天的“五三系统”，突然像接触不良的破收音机，“滋啦……滋啦……”响了两声。
紧接着，一个微弱又断断续续的机械音艰难挤出来：
“检……检测……低劣……混合物……建议……提……提纯……”
提纯？提个屁！这锅玩意儿还有救？陈砚气得想骂娘。
“……奖励发放……基础……提纯……烧瓶……”
“哐当！”
一个冰凉梆硬、沉甸甸的东西，凭空砸在他脚边的柴火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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