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章那句“要发了”，带着股烫人的热气喷在陈砚脸上，混着他身上的油墨味儿，熏得陈砚直犯恶心。发财？发他娘的棺材还差不多！陈砚望着破瓦片上那铜钱大小、散发着微弱香气的淡黄油脂，再瞧瞧手里这慢得跟老牛拉破车似的怪绿烧瓶，只觉眼前发黑。这点玩意儿，够给红姨抹指甲缝吗？还谈什么发财？
“陆掌柜……”陈砚嗓子眼发干，声音发虚，“这……这点东西……太少了……而且……速度实在太慢……”
“慢？不怕！”陆九章小眼睛里精光四射，活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慢工出细活！好东西，就得熬！”他搓着手绕着烧瓶打转，眼神热切得像是在看棵摇钱树，“关键是这方子！这手艺！独一份！红妈妈那边，我去说！保管让她满意！”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陈先生您就安心在这儿……熬！使劲熬！剩下的交给我！”
嘴上说得漂亮，可他脚底下却像生了根，半分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反倒从那百宝囊似的蓝布包袱里，又摸出几张写满字的纸和一支秃了毛的毛笔。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老鼠须轻轻一抖，露出市侩的精明，“亲兄弟，明算账！陈先生，咱们这买卖，得先立个字据，把规矩定死了！免得到时候……嘿嘿，伤了和气，您说是吧？”
来了！陈砚心里冷笑，果然是只老狐狸！
陆九章把纸递到陈砚眼前。纸上墨迹半干，字迹潦草，透着股急不可耐的贪婪。陈砚硬着头皮往下看，只觉头皮一阵阵发麻。
什么“‘潇湘春晓’秘方独家授权四海书坊”，什么“陆九章负责原料采买、成品售卖”，什么“利润三七分成”——他三我七？屁！纸上明明白白写着：他七我三！更过分的是还有一条“陈砚需确保每月提供新方三种以上”。
最要命的是最后一条，字写得特别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为确保秘方不外泄，陈砚需定期批阅四海书坊提供之‘错题集’，并署名画押，以作质保凭证。若错题集泄露，则视为陈砚违约，需十倍赔偿定金。”
错题集？什么玩意儿？批作业？这跟香粉买卖有半文钱关系？这姓陆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陆掌柜……这……这错题集是……”陈砚指着那条小字，心里警铃大作。
“哦！这个啊！”陆九章一拍脑门，装出刚想起的模样，“小意思！就是些杂书上印错的字、算错的数！陈先生您学问大，顺手帮我们书坊校对校对，挑挑错！签个名、画个押，就当是咱们合作的‘信物’！让红妈妈和买主们都放心，证明方子确实是您陈先生的手笔！没别的意思！”
他笑得一脸真诚，可眼神里的算计藏都藏不住。信物？陈砚心里冷笑，这分明是卖身契！这老狐狸是想把他牢牢绑死！万一以后他弄些犯忌讳的“错题”塞过来让自己批，签了名、画了押，不就成自己的了？到时候跳进秦淮河也洗不清！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这契约，绝不能签！签了就是往自己脖子上套绞索！
“陆掌柜……这契约……是不是再商量商量？分成……还有这错题……”陈砚捏着那几张滚烫的纸，手指都在发抖。
“商量？”陆九章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小眼睛眯起来，透出一股冷意，“陈先生，您可得想清楚。红妈妈还等着您天黑前给‘交代’呢。没这份契约，没咱们这‘潇湘春晓’的买卖，您拿什么交代？就凭柴房里那锅……毒药？”他故意拖长调子，眼神瞟向那口还在散发余臭的黑锅。
**裸的威胁！
陈砚喉咙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看看陆九章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再瞧瞧手里慢吞吞滴着油脂的怪烧瓶，还有破瓦片上那点可怜的希望——红姨那句“沉秦淮河”像魔音灌耳。
签？是慢性毒药，以后早晚被这老狐狸坑死。
不签？是立毙当场，天黑前就得被红姨剁了喂王八。
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陈砚攥着那几张纸，指关节捏得发白，手心里的汗把纸都浸湿了。柴房里那股混合着羊膻、焦糊、石灰和微弱茉莉香的怪味儿，熏得他头晕目眩。
“陈先生，时辰可不早了……”陆九章慢悠悠地提醒，语气像在催命。
就在陈砚绝望得快要窒息时，柴房门口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陈……陈先生……火……火彻底熄了……锅……锅凉了……”
是柳莺。她小脸被烟熏得一道黑一道白，眼睛红红的，怯生生地望着两人。
锅凉了？陈砚猛地看向那只怪绿烧瓶。没了灶膛的余温，瓶子里的黑糊糊凝固得更厉害了，细管子末端连一滴油脂都挤不出来——彻底罢工了！
完了！最后的希望也断了！
陈砚眼前一黑，差点栽倒。陆九章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盯着罢工的烧瓶，眉头拧成了疙瘩。
“陈先生！”柳莺突然指着烧瓶下面垫着的破瓦片，小声惊呼，“您看……那油……好像……好像变多了？”
变多了？怎么可能？陈砚强打精神看去。只见破瓦片上，之前那铜钱大的一小滩淡黄色油脂，不知何时竟晕开成了巴掌大的一片！虽然依旧很薄，但面积确实大了不少！而且那股清幽的茉莉花香，似乎也浓郁了些！
怎么回事？陈砚愣住了。难道这油脂自己会扩散？还是……
“是……是那块瓦片！”柳莺指着垫在烧瓶下面的破瓦片，“刚才……刚才瓶子底儿是热的……把瓦片也烤热了……那油……那油一热乎……就……就化开了……”
热胀冷缩？陈砚脑子里猛地闪过这个词！那本《五三》破书上好像提过一嘴——油脂遇热会变稀，流动性变好！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上脏，扑到灶台边，抓起几根还没完全熄灭、带着余烬的柴火棍，一股脑塞进灶膛里！顾不上点火，直接用嘴对着那点微弱的火星猛吹！
“呼——呼——”柴灰被吹得漫天飞舞，呛得他直咳嗽。柳莺也反应过来，赶紧帮忙扇风。
终于！几缕微弱的火苗挣扎着窜了起来！
“快！把瓦片！放火上！烤热！”陈砚指着那块沾着油脂的破瓦片，对柳莺吼道。
柳莺手忙脚乱地用火钳夹起那块还带着烧瓶余温的滚烫瓦片，小心翼翼地放在灶膛口，让微弱的火苗舔舐着瓦片底部。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瓦片上的油脂被那点微弱的火一烤，真的开始慢慢融化！像冰雪消融，淡黄色的油脂变得清亮了些，缓缓晕开，面积肉眼可见地扩大！那股清幽的茉莉花香，也像挣脱了束缚，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虽然依旧被柴房的怪味包裹，却比之前清晰多了，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温润的暖意！
“成了！成了！”陆九章激动得小眼睛放光，搓着手唾沫横飞，“陈先生！神了！真是神了！这方子！绝了！还得加热！还得保温！妙啊！”
他像是打了鸡血，一把将那几张契约拍在陈砚面前的柴火堆上，把秃毛笔硬塞进陈砚手里：“签！陈先生！快签！签了字，咱们就是一家人！这‘潇湘春晓’，保管风靡金陵城！红妈妈那边，我去说！保管让她乐开花！”
柴火堆的余温隔着裤子烫着陈砚的腿，手里那支秃毛笔像烧红的烙铁。灶膛口那块破瓦片上，巴掌大的淡黄色油脂在微弱的火苗映照下，泛着诱人却虚假的光泽。茉莉的香气，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签？还是不签？
陈砚望着陆九章那张因贪婪而扭曲的脸，又看看柳莺眼中的惊惧与茫然，最后目光落回那几张如同卖身契的契约上。那最后一条关于“错题集”的小字，像毒蛇般盘踞在角落，吐着猩红的信子。
喉咙里那股铁锈味儿，又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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