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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彼岸

自陈乙栖身于奚言府邸,这位公子未曾派予她半分劳役,只道安心休养便是。他素日虽公务缠身,然早膳、午憩、黄昏日落之际,必抽暇踏足她所居的庭院,温言细问:衣可暖?食可甘?身子可还轻健?诸般关切,细致入微。待到夕阳西下或闲适休沐之时,他或是抱琴,或是携瑟,静坐于陈乙居室之外的长廊下,指尖流泻出清越悠扬的乐声,如幽涧溪流,丝丝缕缕浸润着小院。陈乙于窗内静听,心下时感惑然:这位公子,待己如此用心,究竟所为何来?她也曾察觉,奚言似不喜侍女清黛久侍于她身侧,每每小叙片刻,清黛便会被他支去做些旁事。

大约是怕她独处寂寥,奚言寻来些典籍置于她案头。陈乙翻开书页,望着其上墨痕流动,只觉形影陌生,竟是一个字也识不得了。她茫然抬首:“一个字也不认得。”

奚言观其神色,温声宽慰:“莫要焦急。想必是神魂根基犹有创伤,致令大部分旧忆如云烟消散,连带识文断字之能也一并遗失了。”他眸中含着一缕温煦笑意,“无妨。吾识得这些字,亦可教予姑娘,不知姑娘可愿受教?”

陈乙心中虽有几分失落,亦知此为当下可行之路,便轻轻点头:“愿学。”

于是,奚言或于晨曦微露、或于晚霞映窗之时,耐心指点,陈乙亦沉心习练,日子倒也算得上清平静好。岂料风云难测,这般宁静忽被击碎!

奚言族中陡生剧变,不知何故竟酿成一场骇人暴动!府门轰然大开,闯入一群如狼似虎的陌生人,个个面目狰狞。有人哄抢府库奇珍,有人则如鹰隼擒雀,直扑各处惊惶失措的侍女而去,场面霎时混乱不堪。

混乱之中,一个唤作铁弋的中年凶汉,目光如钩,蓦然瞥见花园中惊魂未定的陈乙。她那清丽的容颜,落在他眼中,直如天降璧人!铁弋眼中邪光大盛,口出秽语:“啧啧!怪不得都传奚言公子偏爱搜罗佳人,府中侍女个个绝色!不想今日得见真仙!此等尤物,岂能错过!”话未落音,已是如饿虎扑食般扑向陈乙,一只布满老茧的粗手猛地攫住她单薄的香肩,另一只竟直向那丰盈胸线按去!

从未经历此等腌臜之事的陈乙,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呆立当场。然而那被亵渎的屈辱瞬间点燃了心头怒火!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狠狠一推!

铁弋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烈性,猝不及防竟被推得一个趔趄。他正待再次欺身而上,口中秽语更盛,然剧痛骤然自右肩炸开!未及惨呼,他惊骇回头——

只见奚言公子不知何时已至身后,面凝寒霜,双眸之中杀意翻腾!他手中长剑犹在滴血,方才那迅如奔雷的一剑,已将铁弋触碰陈乙的那条亵渎臂膀,齐肩削落!

殷红之血溅湿芳草,奚言再无半点温和之色,冷声号令麾下精悍部属,迅速将闯入的狂徒一一制伏擒拿。眼见尘埃将定,众人惊魂稍安。

岂料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骤然撕裂短暂的宁静!又有狂徒竟自府外投掷火器!轰!轰!接二连三的爆炸在庭院楼阁间爆开!浓烟滚滚,土石飞溅,顷刻间血肉横飞,惨呼哀嚎不绝于耳,方才稍稳的局面立时复堕炼狱!

奚言面容紧绷,厉声疾呼:“四方首领何在?就近召集众人,速速由靠着最近的密道撤离!不得有误!”言毕,他身形如电,径直掠至陈乙身畔,长臂一揽,将其紧紧护于怀中,便如疾风般冲向后园深处,七弯八绕,转眼没入一处隐蔽地穴入口。

陈乙蜷缩在他坚实的怀抱里,耳畔风声呼啸。那胸膛传递而来的温热与有力的搏动,竟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恍恍惚惚,记忆深处似有碎片翻涌——依稀有一男子也曾这般将她紧拥在怀,沉声许诺:“必娶你为妻。” 誓言犹在耳边,画面却陡然扭曲,化作另一张讥诮的、充满嘲弄的面孔,冰冷的话语当头浇下:“痴心妄想!” 强烈的刺痛撕裂她的心神,眼前一黑,陈乙痛极昏厥。

……

不知过了几时,陈乙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飘荡于一片荒诞诡异的梦境之中。她先见一腹大如箩的妇人,笑意融融,抓着她的手,抚摸按向那高高隆起的肚腹,下一瞬,那妇人竟摔倒在地,身下涌出刺目惊心的猩红!旋即,无数面目模糊的人影厉声斥责着她,句句如刀,将她推向无底深渊!

场景倏忽变幻,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栋朽坏的破败危楼之中。窗外朔风呼啸,破烂的窗棂外,荒草萋萋的山坡之上,赫然卧着几头硕大无朋的猛虎!其毛色或雪白或浅黄,皆遍布玄色斑纹,筋肉虬结,体态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力量感。它们幽绿的兽瞳冷冽地扫视着这片荒原。蓦地,一头最雄壮的虎霍然回首,精光四射的目光穿透破窗,锁定在陈乙身上!

陈乙咽了口唾沫,心中狂呼:“不要过来!千万不要过来!”然而,那巨虎竟发出一声震撼山林的咆哮,充满力量的矫健身躯如离弦之箭,疾扑向那扇破窗!

陈乙哪还顾得其他?转身便跑!沿着朽坏的楼梯亡命向下狂奔,竟让她撞进一处极为宽阔的地下库!库中央一人倒卧在地,最可怖的是,那人的四肢正在缓缓变得透明,如同消融的冰雪,眼看着四肢就要彻底消散于空气之中!

“啊!”陈乙心下大惊,身后那无形的恶虎扑噬之恐惧尚未消散,双重惊骇之下,她大叫一声,猛地从深沉的梦魇中挣扎醒来!

甫一睁眼,竟见头顶是微蓝夜空,身体……仍被奚言牢牢横抱于怀中!再一辨周围,竟是死寂无波的思魂河边!陈乙心头巨震,一股透骨寒意瞬间冰封四肢百骸:“莫非……奚言公子他……终究是要将我投入这河中吗?!”

恰在此刻,奚言垂首,正对上她惊惧交加、写满猜疑的眼眸。他眼中并无半分恶意,反而在看到她醒来时,漾开一丝温和欣慰的笑意:“陈姑娘,你醒了?好极了!容我先将你放下。稍后我需化作一尾游鱼,姑娘且跃上我的背脊,吾当渡你去那彼岸。可好?”他将她轻轻置于岸边干燥处。

陈乙望着他温柔如水的眸子,懵然点头。

奚言不再赘言,纵身一跃,矫健的身影瞬间没入那深不可测的暗色河水之中。水面荡开圈圈涟漪,须臾,一尾体态流畅、鳞片泛着幽蓝光泽的硕大鱼影陡然浮出水面!其形态虽与前番那“大鱼”相类,然通体剔透晶莹,美得动人心魄!

陈乙心中惊叹不已,当下也不犹豫,奋力一跃,稳稳落在那宽阔温凉的鱼背之上。思魂河宽广浩瀚,暗流汹涌,蓝鱼却驾驭得游刃有余,劈波斩浪,载着她一路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终见对岸轮廓渐近。巨鱼缓缓靠岸,陈乙小心翼翼地踏上坚实的土地。

蓝色巨鱼口吐人言,声音带着水波的微颤:“姑娘,劳烦暂且闭目或转身稍候,容吾换衣。待吾言说,方可睁眼。”言语间竟有几分赧然之意。

陈乙依言转身。听得身后传来簌簌衣物摩擦之声。片刻,那清朗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有劳姑娘久候,可以了。”

陈乙回眸,眼前景象令她微怔——只见奚言已身着蓝白二色素雅长衫,玉树临风般立于河岸礁石旁,水汽萦绕下,更显身姿俊逸出尘,恍若画中谪仙,实是……极为好看。

奚言自她眼中望见那份纯粹的惊艳之色,素来沉静的面上禁不住浮起一丝暖意融融的笑容,似很是开怀。

“呜嗷——呜——”

数声凄厉悠长的狼嗥,陡然划破寂静夜色!此起彼伏,如鬼魅哭嚎,在旷野中回荡开去!

那充满死亡气息的嗥声入耳,陈乙浑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一种源自记忆深处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神——她想起来了,这与昔日被谢云恒投入狼窟时听到的声响,何其相似!

群狼暗绿的兽瞳在幽暗中如点点鬼火亮起,腥风扑面!

奚言眼中暖意瞬间敛尽,化作冰寒锋锐!他一步踏前,如屏障般将陈乙护于身后,声线平稳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强大力量:“无妨,莫怕。”话音未落,他右手虚握,瞬间,一把冰魄般寒气凛冽的长剑已在掌心凝成!剑锋嗡鸣,指向幽暗!瞬息之间,他已分辨清狼群首领,身形如烟闪动,剑光若雷霆一箭洞穿狼王心窍!

紧接着,剑光缭绕如闪电,将几头最为凶悍、正张牙舞爪欲图扑上的恶狼瞬息格毙!余下群狼见首领与最强悍的伙伴纷纷毙命,哀嚎四起,纷纷夹着尾巴,仓皇窜入无边夜色,消匿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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