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读个屁，我以后雇一百个优等生给我打工。”
“你说得也有道理。”
秦夏树笑笑，反正她也不指望李骄阳这样的人去理解她改变生活的方式，那套逻辑在他们的世界里确实“不学无术”是可以成立的，钱和权才是托举人生的低保，成绩于他们而言确实无用。
“什么？”李骄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呢，学习这件事吧，你看不看得起和你做不做得到是两回事，你看不起没关系，对你来说也很正常，但是你就是读不好这个书，你就是做不好这件事，你在学习这件事上无能为力，你说我说得对吗？”
“你放屁！那是小爷不想读，要是想读还不容易。”
秦夏树冷笑一声，从笔盒里抽出一支红笔在李骄阳摊开的英语书课后练习上随手改了他在课上做的完形填空，一路红叉下来。
“你今天上午应该认真听了吧？”秦夏树笑着问。
李骄阳把书“啪”一下合上，负气背对着秦夏树继续装睡觉。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一直飘在天上的红气球，然后秦夏树是西游记里那个特别丑的电母，她敲锣打鼓给他下了场刀子雨，一下把他这个膨胀的热气球给戳得啥都不是了，而她还在天上狂笑。
能量守恒定律是自然界普遍的基本定律之一。
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其它物体，而能量的总量保持不变。
这是秦夏树在很小的时候就坐在秦雯女士卖水果的板车上读别人丢下的物理课本读到的话。她一直很喜欢。
世界总是公平的，不会让一个人一无所有，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努力的理由。
而看到李骄阳更让她确信这一点，身边的这个男孩十六岁，个子跟她差不多，全身上下的衣服鞋子手表链子加起来是秦夏树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但是，他没脑子。
秦夏树很喜欢历史书上那些王国巨族分崩离析的故事，也喜欢《红楼梦》的故事，不是因为木石前盟、金玉良缘，而是因为这讲的是一个树倒猢狲散，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的故事。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秦夏树盯着李骄阳的后脑勺发呆，她想，如果他未来也是这样的结局的话，她会在他落魄的时候和他一起蹲在路边，穿着昂贵的鞋子和西装给他鼓掌，并且把过去他的嘲讽一句一字朗读出来奉还。
十几年如一日秦夏树靠这样的幻想完成对自己人生的修正，她从来都敢于直面自己的卑劣，也许对李骄阳的讨厌里还夹杂着对他自然纯真性格的嫉恨。
就在秦夏树出神的档口，李骄阳已经不急不缓打起了呼噜，心真大啊，秦夏树感叹，自己这辈子是不能这么心大了。
“秦夏树。”陆海天在后面小声叫她。
“嗯？”
“李骄阳睡了？”
“睡了。”
“你帮老师叫一下他，他爸来了。”陆海天满脸堆笑。
秦夏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知道校长和陆海天都忌惮着这个祖宗，但没想到怕成这样。
“李骄阳，起床了。”
纹丝不动。
“醒醒，你老爸来了。”秦夏树用笔帽戳了戳李骄阳。
李骄阳换了只手垫脸上，继续纹丝不动。
“李骄阳~”秦夏树几乎要趴到他耳朵上叫了，“你爸来了！”
小恶霸这才睁开惺忪的睡眼，他刚刚听到秦夏树叫他了。
秦夏树人长得不怎样声音却很好听，既不甜腻清脆也不低哑干涩，在十六岁的年龄段很稀有的温暖干燥的声音，像深山静泉之上平滑的月光，或是冬天刚晒过的棉被。
所以他闭眼听了一会儿，当然，睁开眼见到秦夏树那张有点胖且黑的脸，就没那么开心了。
“多事！”李骄阳嘟嘟囔囔就出去了。
李爸在陆海天的办公室坐着，桌上还堆着陆海天前两天收上来的作业本，李爸得知自己儿子最近上进了喜滋滋翻找自己儿子作业本，那一页页红勾真是赏心悦目。
李爸心情大好，他儿子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家祖上也是出过秀才的，算是个书香门第，可惜他碰上的年代不好，没读书靠着赤手空拳打出来的家业，没想到生个儿子文武双全。
就说这小子聪明啊，打架有一套，读书更是有两把刷子，他们书香门第的门楣，就靠这一代来光耀了！
“陆老师啊，犬子给您添不少麻烦吧。”
李启岩一骄傲起来，寻思自己也不能给儿子丢人，说话也文绉绉起来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个李同学还是很听话的。”
陆海天赶紧给李爸续水。
“我刚看他那个作业，很不错啊，哎呀，真是，以前都没发现他读书这么有天分是吧，我们都没培养过他这方面的兴趣，这笔字也真是跟她妈妈写得一样漂亮哈哈哈哈......”
陆海天低头添水，一句话不说。
心里想的是：大哥！你睁开眼看看啊！实在不行苍天睁开眼看看哪！开学到现在他压根就没见过李骄阳写字啊！想必真要写字体也是跟狗爬似的，这笔工整又漂亮的行书能是他写的吗？
“你来干嘛啊！”
李骄阳两手插兜踹开陆海天办公室门，对着他爸一脸不耐烦。
李爸立刻站起来提起地上两大袋补给，一脸谄媚：
“儿子啊，上学辛苦啦，爸过来看看你，你老师都夸你夸得不得了哦！”
陆海天头低得更低了，暗暗抽自己嘴巴子，他真是枉为人师啊，不对！他什么时候夸过李骄阳？不都是这老家伙自己脑补的？
“有病吧！”
李骄阳当然知道自己啥德行，无过即是有功，但也犯不着夸吧？这陆海天怎么回事。
“听说你这个最近都开始搞学习了？哎呦，我刚看你作业可不得了！一题没错啊，我就说你打小聪明不是，让你上学就没错！”
“聪明”这两个字属实是又给李骄阳扎心了，骗子！这群人都是骗子！他压根就是蠢货！
“你长没长眼睛啊爸，那作业不是我写的。”
李骄阳压根也不跟他爸装，摊牌了。
“那是谁写的？”
“扇他耳光那女孩。”陆海天默默接话。
“咳咳。”李启岩干咳两声又恢复那种黑老大的做派，“叫来见见。”
李骄阳不知道他爸打的什么主意，回到教室就颐气指使秦夏树说他爸要见她，秦夏树坐在位置上岿然不动。
“喂，我说我爸要见你，聋了啊？”
此时秦夏树正在为一道物理题纠结，脑子烦不胜烦。
“你爸叫我我就得去？我是你家清洁工还是司机，还是你爸把自己当成皇帝，对谁都下召觐见？”
一串话枪炮子儿似的把李骄阳气得脸歪嘴斜的，但仔细一想秦夏树这话又不无道理。
李骄阳于是怒气冲冲跑陆海天办公室去指着他爸喊：
“你少把自己当皇帝，要见谁自己去，使唤谁呢你！谁都跟你司机秘书似的把你供着呢！别来学校耍威风，要见谁自己去见！”
午休大家都埋头写作业的时候，李骄阳回来了，陆海天没拦住，父子俩在他办公室大吵出手。
李启岩本来高高兴兴来，结果吃一肚子瘪还被小兔崽子指着鼻子骂，又有陆海天在，脾气上来了没控制住李骄阳另外半边脸上又是一个巴掌印。
李骄阳低着头回的教室，一到座位上就把头埋起来，只有秦夏树看到他又肿起来的另一边脸，简直触目惊心。
秦夏树从小没爸，但现在她倒庆幸自己没爸，她以前只知道母爱是抠门的，没想到父爱是惨痛的。
秦夏树想，这厮不会是因为没有叫动自己去见他爸被打的吧？这么一想，秦夏树稍微对自己刚刚的恶劣态度有些歉意，悄悄推开后门下楼，刚好在楼梯口碰到和李启岩一块的陆海天。
“秦夏树！你干嘛去？！”陆海天喊住就差跑成一溜烟的秦夏树。
“笔没水了，去买两根。”
秦夏树没等陆海天回答，飞快就跑下去。
陆海天指着秦夏树背影跟李启岩说：“就是这姑娘动的手”
“这是姑娘？”
李启岩皱眉，他儿子审美出问题了？为了这么个姑娘跟自己翻脸？这姑娘背影看起来过于魁梧，都不像女孩子了。
陆海天听了，原本笑盈盈的脸也冷下来不答话了，骂他可以，凭什么说他的得意学生？
一根五毛钱的冰棍从课桌下递到李骄阳眼前，他不接。
“假惺惺。”李骄阳声音闷闷的，很难让人不怀疑他刚哭过或者哽咽。
“管我真心还是假意，这个应该是你现在需要的吧。”
他还是埋着头，想闭上眼睛让自个儿好受点，毕竟是个大男人，哪能真睁着眼睛掉眼泪，且不说离谱吧，秦夏树还在旁边呢，这不让她看笑话呢。
秦夏树又把冰棍递到他眼下，李骄阳悄悄从胳膊中露出一只眼睛看见秦夏树正在拆一支巧乐兹，给他的冰棍五毛，自己却买了个巧乐兹？凭啥？他挨打难道就没有她的原因？
“我不要，我要巧乐兹。”
秦夏树心里暗骂一句幼稚，然后把拆掉包装的巧乐兹从下面递给李骄阳。
李骄阳没有把冰棍拿去敷脸，而是在课桌下吃冰淇淋，李骄阳吃得很邋遢，融化的冰淇淋顺着雪糕棍巧克力酱混着奶油滴在他的大腿上，秦夏树觉得埋汰他让他擦一擦，可是混着巧克力酱滴下来的，还有一滴清澈的眼泪。
秦夏树移开眼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装作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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