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程婉依快马加鞭，终于赶回家中。
陆氏扶着陆柔，在田埂上迎接。
“怎么样？有没有在十四寨找到阿铭？”待程婉依下了马，立刻迎了上去询问。
程婉依将缰绳交给庸伯，扶上陆氏，道：“去找过了，相公不在十四寨。阿婆，今日天气转凉，你怎么出来了？”
听闻不在十四寨，陆氏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幸好不在十四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忧的是，还是没有儿子的消息。
听到儿媳忙了一圈回来还不忘关心自己的身体，她心中宽慰，礼尚往来，也想安慰儿媳几句。
不曾想，随意一扫，竟发现，儿媳竟换了一双新鞋，看那样式精致，不像是清水县的。
心思一转，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儿媳驾着马车出去，今日回来竟然骑着马，这是，发生了什么？
陆氏眼珠子一转，不动声色地，闭上了嘴。
程婉依没有瞧见阿婆的心思，转过垂花门就瞧见迎上来的一大一小，抬手抱起小的。
进了主院厅堂，程婉依把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说了，只隐瞒了和周度的约定，而是说十四寨大当家畏惧胡将军威势，不得已才透露出来的。
“杏花村并非饶州境地，便是犯了王法，也应该是清水县知县或者徽州知府抓人，但此事，我不宜出面，还需要知县大人去找饶州府要人。”
程婉依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只要人回到徽州府，一切就都好办。”
陆氏听完，也松了口气，在另侧坐下，看着她怀里的舒儿，言道：“家里一切都好，这一夜，辛苦你了。”
程婉依笑了笑，询问小桃：“舒儿怎么样？昨夜有没有闹腾？”
舒儿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娘亲，紧紧地搂住了阿娘的脖子，哼哼唧唧：“我没有闹腾，我说过，我很听话的。”
程婉依笑。小桃听大小姐的口气，也松了笑容，打趣道：“小小公子确实没闹腾，就是吃饭要喂，睡觉要哄，打雷会怕，哭了一鼻子还说不怕不怕，舒儿最勇敢了。”
舒儿原本听着面露自豪，听着听着，闻出味儿来，“哼！桃姨最坏了，阿娘，我不要桃姨。”
小桃扑哧一笑，陆氏也盯着笑。
“阿娘不是教过你，小孩要懂礼貌？”程婉依拉下他的手，展颜问，“做人还要诚实，那你说，桃姨有没有说谎？”
舒儿皱起了一张肉嘟嘟的小脸，趴回了阿娘肩膀上，当起了鸵鸟。程婉依心疼他，也不再教训，哄了几句。
再抬眼，瞧见陆氏闪烁的眼神，她心念一转，低头道：“小桃，去给我备水，我要沐浴。昨夜遇上了大雨，马车在半道上坏了，恰好遇到贺家二哥来徽州巡视，借用了贺家阿姐的一双鞋，等沐浴后，你洗一洗，将这鞋子收起来。”
小桃愣了愣，一时竟未从贺二公子来到徽州巡视又恰好遇到淋雨的大小姐这一惊闻中回神。
陆氏脸上露出尴尬的笑，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道：“这贺家是什么人家？可要备一份厚礼，送还回去？”
程婉依笑着回应：“不必，程贺两家乃是世交，贺家阿姐不会跟我计较一双鞋子的事。”
小桃猛地回神，应声：“是，婢子这就去准备。”说完，跑了出去。
程宅主院是程婉依居住的地方，东厢房是陆氏居所，西厢房是陆柔的居所，舒儿跟程婉依夫妇住在主院侧屋。
程婉依和陆氏招呼一声，将舒儿交给陆柔，临走时，道了句：“辛苦柔儿了。”
陆柔回以腼腆一笑。
来到主院内室，程婉依褪去衣裳，赤足进入水中，一日一夜的疲乏在温水和花露的浸泡下得到疏散。
她阖目，靠在浴桶边缘，小桃轻轻地替她按揉脖颈和背部，以免明日一早会有因骑马而起的酸痛，一边揉着，一边将今日一早的事说了。
“老夫人并不信任大小姐，这样，是否会坏了大小姐的事？婢子瞧着，那姚大人有些蹊跷，前后言语不一，就连老夫人，最后也瞧出异样来，幸好，没有将大小姐的行踪给说出去。”
程婉依睁开眼，道：“担心自己的儿子，言辞过激一些，无可厚非。我稍后正好要去试探一下姚大人，也不必担心。”
又叮嘱：“这几日，你看好舒儿。”
小桃知晓轻重，紧声道：“是。”
沐浴过后，程婉依前往东厢房，向陆氏说明一声，她要即刻动身去往清水县衙。
陆氏见她面色，心知小桃定将上午事由告诉了她，道：“你去也好，我一个老婆子，说话没人听，你去，县太爷肯定要尽职尽责，把阿铭早日找回来。”
程婉依颔首，神色如常，道：“您也要保重身体，别让相公担心。”
“哎哎，好，你放心去吧。”
待程婉依一走，陆氏又心神不灵起来。
她小时候就听说，村子里，哪户人家趁着儿子不在家，儿媳跟人跑了，又或者，哪家哪家的寡妇跟谁好上了，偷偷摸摸地，对不起死去的丈夫。
村子里虽然没有传出风言风语，但不代表不会有，这一日一夜过去，指不定是那些人受程氏恩惠，明面上不说，私底下已经各种猜测。
她才不信，那个什么贺家和程家两家是什么世交，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子刚一出事，大雨连天的，两人大半夜就遇上了。
陆氏越想越心惊，甚至开始怀疑起，清水县姚大人其实是不是知晓儿媳的底细？
若是这般，天就塌了。阿铭还能不能回来，就真的难说了。
一瞬间，陆氏脑海里想出了许许多多的可能性，越想越心伤。
不禁又开始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让阿铭入这个赘。知府衙门为何会抓阿铭？还不是因为他们程家得罪了人？
她早就听闻，当时却不肯信，如今却是信了几分，程阁老生前犯了大错，以死谢罪保全这个女儿，那些书生和儿子一样，都被蒙在鼓里，却不知，朝中还有人想要害程家的这个女儿，如今倒让她儿子做了这个筏子，倒了霉。
最后，陆氏拿出作为母亲的勇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为儿子，留下一个后。
舒儿，绝不能给程家！
*
庸伯年纪大了，跟着忙碌了一日一夜，程婉依让他回去休息，独自骑马去了县衙。
姚白钢听闻程大小姐登门，吩咐衙役小心伺候，待整肃衣冠，打好腹稿，才提步去往前堂。
而此时，程婉依已经在前堂等了一个时辰，县衙门前史无前例的冷遇，让她心沉了又沉，面上却始终保持着平和，直到姚白钢走了进来。
一番客套，各自落座后，姚白钢开门见山地问。
“大小姐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令夫的下落，已经有了眉目？”
正欲开口的程婉依，微微一顿，稍作沉吟，正襟危坐道：“是。方才回家中一趟，才从家母口中得知家中小厮死因，特来向大人拜谢，不知，大人可有查到我家小厮为何人所杀？”
姚白钢叹息，哀道：“本官已经查明，此事乃是城外紫霞山上的十四寨所为，至于原因，想必大小姐已经知晓，令夫向十四寨借了十万两银子的事。十四寨的人上门逼债，不想在乡野偶遇令夫与其小厮，忠仆护主，成了刀下亡魂。”
掀了眼皮窥视一眼，继续叹：“欠债还钱，本就天经地义，何况，这些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本官现在是已经查清楚缘由，却无法抓人啊。”
“一来，天气炎热，死者伤口腐烂，已经没有实质的证据，二来，十四寨贸然出现在杏花村，也有正当理由，三来，十四寨并非本官管辖之地，若想找饶州府要人，无凭无据，只怕饶州府不会轻易答应。”
程婉依仔细聆听。官场人物，听话辨音，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她很快听明白对方的意思。
倒也没有多少失望，只是，还需要试探一下。
“我明白大人的难处，只是大人，我家小厮被十四寨的人所杀，我夫君又下落不明，此事，大人有理由询问饶州知府大人。还请大人即刻动身，我这就随大人一同，前往饶州府一趟。”
程婉依起身，行礼请求。
姚白钢动作一滞，伸手作“请”，“大小姐不必着急，暂且先坐下，慢慢细说。”
程婉依不动声色地坐回去。
姚白钢问：“只是询问？大小姐可是在十四寨找到了有关令夫失踪的线索？若是有，本官虽官微言轻，倒是也可以争上一争。”
顾左右而言他，便是一种拒绝。
程婉依心中动怒，姚白钢惯常还比较听话懂事，今日竟再三推脱，可见已经被人收买。
听他言外之音，他已经知晓饶州府所为，否则，不会帮着打探夫君的下落。
程婉依生平最讨厌与这样圆滑世故、偷营卖巧之人打交道。
当下不欲多说，虚与委蛇了几句，起身拱手道：“多谢大人，等找到证据，我再来叨扰大人。”言罢，夹着怒火告辞离去。
甫一到了州府门外，程婉依的心气尚未捋顺，就听一道熟悉声音喊住她，“大小姐。”
程婉依转头，见是自家厨娘，不由得心头一震。
厨娘是她从京都带来的忠仆之一，家中奴仆都随了她的心性，知晓礼仪，极少有慌张失态的行为。
此刻，厨娘发髻凌乱，衣衫歪斜，大约是跑得急摔了跟头跌进了泥里又脏又乱，见到她，扶着廊柱大口喘气，整个人狼狈至极，显然是从杏花村一路寻她来的。
心里一突，上前询问：“可是家里有事？”
“是，是，大小姐，你赶紧回去，老夫人要小姐带着小小公子离开，幸好被小桃发现了，小桃让奴婢来找您，催您赶紧回去。”
与郎君的消失相比，小小公子的安危才是至上重要。如果小小公子有什么闪失，就算郎君找不回来，也罢了。
正是这口气，撑着厨娘径直跑了五公里的路。
程婉依面色一沉，吩咐厨娘一声，一跃上马，扯动缰绳，向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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