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张印着“齐周朗”的证件,进了碎纸机。
钢齿咬合,在晨光里扬起细小尘埃。
他推开窗,九月的风裹着初秋的凉意灌进来,带起那些被绞碎的姓名。
残夏的风正穿过慕尼黑的栗树林。
他没想过,九月的慕尼黑竟会有场雹暴。
前一刻阳光还在玻璃穹顶,下一秒灰云已压碎整片天空。
冰雹砸在皇家啤酒馆的铜顶上,叮咚作响,像诸神失手打翻的琉璃棋。
他立在拱廊下,看鸽群被冰粒惊散。
大理石柱的凉意透过衬衫渗入脊背,竟比东北的雪更清醒。
雹粒在碎石路上弹跳,晶莹剔透,满地碎裂的星子,有个金发孩童跑进雹幕,张开双臂想接住冰雹,举给母亲看。
街角咖啡店侍者匆忙收起藤椅,青柠片从那杯莫吉托里滑落,在浅水洼中载浮载沉。
他想冰雹渐疏时,云隙漏下的光,会不会照在湿漉漉的旧书店招牌上,把歌德烫金姓氏的“G”字母,蓄上半勺晃动的彩虹。
他拾起枚还算完好的雹粒,六棱冰晶在掌心缓慢消融,刺骨的凉意沿着掌纹蔓延,也许像某种仪式。
远处圣彼得教堂的钟声撞碎雨云,又惊起满城**的鸽翅。
回去时楼下传来德国房东老太太的惊呼,她花园里正开的天竺葵,被冰雹砸的只剩一地娉婷……
齐晨想起了他的红山茶。
慕尼黑学生公寓的窗台上,如果他搁着有吃的,那一定是真空抽气袋里的绿豆糕,青绿碎屑沉淀在底部;
如果不是,那便是花生酥,被压成规整的方块,油渍在塑料膜内壁晕出半透明的云纹。
再或者就是“她俩”一块出现。
他每每撕开真空时,压缩的空气会发出“嘶”的叹息,随即细小的糕粉从中逃逸,落在德语语法书边沿,像些迁徙的尘埃。
每次往返,行李箱缝隙总塞满鼓胀的真空塑料袋。
托人捎带时,纵使代价奢侈,很多时候糕点抵德时也已过了保质期。
不过,他会照例就着黑啤咽下去,胃里沉甸甸坠着近八千公里的风尘。
房东太太曾好奇尝过半块,皱着脸说像在吃石膏混了陈年坚果。
他倒是不介意地打趣她,以后把做糕点的人带来见见,让她吃上一口新鲜的中国传统糕点,倒是怕她,到那时候舍不得放人走。
幽蓝的屏幕光抹在齐晨脸上,像覆了层薄霜。
IBM ThinkPad R60的散热扇,常在凌晨的慕尼黑发出嗡鸣。
汉莎航空官网的表格里,“北京”、“慕尼黑”的字符在光标下泛着磷光。
舌面化开绿豆糕的凉意,伊萨尔河水会漫过石堤,微妙的苦涩沁入脑袋里,全是糖水巷的盛夏她踮脚从搪瓷盆里捞出绿豆沙。
食指机械地滚动小红点轨迹球,它的停驻常会是某个折扣航班。
雨点敲打百叶窗的节奏渐渐与键盘音重叠。
花生酥的碎渣时常在嘴边逃窜,某次,掉进《存在与时间》德文版第273页的时候,好巧不巧盖住“此在”的加粗字体,齐晨没来由地笑出声。
他望着那深褐色的斑点,突然好想那年糖水巷的冬,她把烤糊的花生酥埋进雪堆降温,冰晶裹着焦香在舌尖迸裂的滋味。
常拨通的越洋电话,塑料听筒也会把字正腔圆的中文,滤出些沙哑的噪,通话时长总精确卡在德国电信折扣时段截止前五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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