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院漏着雨,惊雷劈开墨色夜空的刹那,院子里走进了一个人。
沈冉被雷声惊醒,刚想翻身继续睡,屋子的门就被猛地踢开。来人收回脚,缓缓迈进门来,靴子踏在地上,每一次落下都带着沉闷的“咚”声。她听见自己颇有些讨好地喊了声“兄长”。
来人并不应声,施施然坐在屋中唯一的椅子上,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你可知,楚苒已经入了族谱?”
“凭什么!我才是爹娘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她一个商户之女怎么敢!”她听见自己暴怒的声音,转而又变得可怜起来,“那爹娘可有说何时带我回家?”
椅子上的人轻嗤了声,似在嘲讽她的痴心妄想:“回家?你一介孤女,哪来的家?”说完耐心耗尽般“啧”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来。
又一道惊雷炸开,惨白的月光照亮了来人的脸——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往下滴,眼神却比他手里那把淬了毒的匕首还冷。
沈砚珩。沈冉无比确信,这就是未来的沈砚珩。
果然,下一刻那人的脸上就露出了她极为熟悉的,温润的笑意:“这次,可没人护着你了哦。”
床上的人猛地弹坐起来,沈砚珩连忙走近想上前去查看沈轻的状况,却不料小姑娘见了他直往后缩,眼神里的惊恐快要溢出来。
他愣在原地,不敢再动。
“夫人,那人就在偏院候着呢。”孙氏扶着付泽兰往偏院走去。
付泽兰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从哪冒出来的人,敢骗到我头上来。”
不多晌,二人行至偏院,就见一身着褐色短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院中心等着,付泽兰瞳孔一缩,心下有了计较。
“将他带进屋。”
男子进了屋中,见到一美妇人正靠在软椅上轻捏着眉心。男子打量两眼,见她周身气度不凡,便知这大概就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于是直接跪下向她祈求道:“夫人!求您宽宏大量,将我儿还给我们一家吧!我家就这一只独苗苗啊!您既然都找回了女儿,就可怜可怜小人吧!”
偏院早被清空不必担心有旁的人听见,于是付泽兰也并不打断,任凭那人哭喊着。戏演完了再谈正事,她可没多的精力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过了会儿,男子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渐渐收了哭声,又试探地问了声:“夫人?”
付泽兰懒得同他周旋,开门见山道:“谁派你来的?”见男人不答,又补了句:“别装傻,痛快些还能饶你一条命。”
男子以为付泽兰在诈他,又磕了两个头:“夫人在说什么小人不明白啊!小人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孩子,还请夫人高抬贵手,放小人和小人的孩子回家去吧!”
孙氏端了杯茶上来,付泽兰掀起盖子品了一口才道:“昨日你来过府上。”
男子还要装傻,付泽兰却已经懒得再和他扯下去,将杯子放在桌上起身便走了:“将他暂且押下去关着,别用刑,过两日再说。”
“好了,府医说你昏睡一天,醒来第一餐不可过食。”沈砚珩将手上的碗递给一旁的丫鬟,又取了手帕轻轻替沈冉擦去嘴角沾到的米粒。“你还没同哥哥说刚刚是做了什么噩梦。”
沈冉抱住他的腰想蒙混过关:“可是我没饿着呢哥哥,那白粥根本就不管饱嘛。”
沈砚珩将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扒下来,对着她严肃地道:“冉冉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切不可再这样同男子搂搂抱抱,”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般,“就算是哥哥也不行。”
沈冉“哦”了一声乖乖躺回去,却赌气地拿后脑对着他。
付泽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兄友妹恭”的场景,不禁被两人逗得笑出了声。
“娘!”沈冉兴奋地伸出手朝娘亲要抱,旁边的沈砚珩则是起身作势要行礼。
付泽兰止住沈砚珩的手才去满足女儿的撒娇:“看你这劲头,可是头不疼了?”
不说还好,一说沈冉就觉得脑袋上那个伤口又张牙舞爪起来,她瞬间两眼汪汪,不过她很快就想起了正事:“娘!是有人把我扔下去的!还往我脑袋上扔石头!”沈冉边说边捂着脑袋呜呜地假哭,又惹得付泽兰和沈砚珩好一阵心疼和自责,但两人显然也知道她更多的是在撒娇,安慰了两句也就将话题转回来。
沈砚珩问她:“那人是不是穿着褐色衣服?”
沈冉惊讶:“哥哥怎么知道?”
沈砚珩和付母对视一样,嘴唇抿紧:“昨日哥哥下去救你之前,见到一个人影从拐角闪过,就是穿的褐色。”
“哦,那应该就是他了!好像长得蛮高的,凶巴巴的,一只手就把我拎起来了。”沈冉仔细回忆着男人的穿着长相,一边还不忘夸夸自己的兄长刷好感:“哥哥真厉害,救了我两次呢!”
付泽兰听见这话眼神闪了闪,状似无意问道:“那冉儿要是再见到他能不能认出来?”
“当然可以!哦对了娘亲,”沈冉贼兮兮地看了下周围的小丫鬟们,等付泽兰把人都遣下去才假装犹豫地说:“冉儿好像看见那个坏人,是从温姨娘的院子里出来的,还是秋水姐姐亲自送出来的。”说完沈轻就缩回被子里,一副被冻到了的样子不说话了。
哎呀哎呀,小孩子嘛,可不能懂那么多,把该说的都说了就好啦。
付泽兰面色沉了下来在思索着什么,沈砚珩见状也不打扰她,上前替沈冉掖了掖被角,又出去唤了丫鬟来将屋里的暖炉添旺些。
付泽兰略坐了会儿就起身离开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留下兄妹俩待在屋子里聊天。
沈冉一下下地瞥沈砚珩,脑子里全是梦里这人手持匕首朝她狠狠刺来的模样。
长大后的沈砚珩比现在要高很多,看起来却一样的瘦削;手劲很大,轻而易举就禁锢住了她的双手;使刀的动作轻巧而熟练,就那样微笑着将她的手脚筋脉全都挑断……
沈冉狠狠打了个哆嗦,引来少年人关切的目光,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那些恶事都是书里的沈冉做的,她可不担这个责任。再说了……她伸手去搂住沈砚珩的胳膊,朝他甜甜一笑,大反派都愿意跳下水救她了,她要是因为一个比较真实的梦怕人家,伤了对方的心,那不是和她刷好感的初衷背道而驰吗?
想到这,沈冉的眼神更真诚了几分:“谢谢哥哥救我。池水那么冷,哥哥有没有冻着?府医看过了吗?”
沈砚珩轻轻拍她的手,等她收回去后又给她把被子掖高些,这才说道:“哥哥没事,倒是你快些盖好被子。而且冉冉,是你救了自己。”
沈冉眼神疑惑,沈砚珩微微笑着解释道:“冉冉有一日同哥哥说过什么急救方法——抱歉,哥哥忘记了那法子的名字——当时哥哥把冉冉带出来之后很着急,情急之下就想到了冉冉说过的话……还好,冉冉没事。”顾忌着沈冉额头的伤,沈砚珩只心疼地轻揉了下她的后脑,“哥哥要和冉冉道歉,当时还说这方法不合礼制规矩,希望冉冉能原谅哥哥。”等经历了这事以后沈砚珩才明白,什么规矩礼仪、明辨是非,都统统是浮云。只要沈冉健康活着,还能像现在这样笑盈盈地唤他哥哥,那便是……
至于是什么,好像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来。
沈冉听见这话不免露出了几分自豪的笑:那是!心肺复苏能不牛吗!感谢现代医学!感谢所有的白衣天使!
两人用过晚膳,沈冉拉着沈砚珩的衣袖不让走,沈砚珩于是只能坐下再陪一会撒娇的妹妹。
两人正谈到学堂先生的胡子究竟有多长,院子里就来了乌泱泱一大片人。
这是沈冉第二次见到侯爷沈有道,也是自己的便宜父亲。
可能是短时间内嫡女连续两次落水,终于激发了沈有道这个大忙人侯爷的一丝关心,于是今夜他难得抽空来看望沈轻,路上碰见了结伴而来的其他几位姨娘,于是沈冉的汀兰院第一次挤进了这么多人。
正屋并不十分宽敞,只进了几位主子,伺候的丫鬟和小厮都留在了院中。
沈有道几步走上前,声音雄浑威严:“可好些了?”
沈冉很有些怕他,于是乖乖坐直了身子,简短答道:“劳父亲挂心,女儿已经好了很多。”
一问一答结束,沈有道没了话。一旁的几位姨娘轮番上前问候关心,不觉间倒是把沈砚珩给挤到了最外圈。
沈有道打量着自己这个儿子,浓眉一拧:“听夫子说,近日你的功课大有进步?”
“夫子过奖,孩儿只是按时温习罢了。”
沈有道摆摆手:“行了,你也不用这样谦虚,我侯府儿郎自然优秀。你也已经这个年纪,好好准备着,明年开春便去参加入监试吧。”
入监试是国子监的入学考试,每年开春举行,凡是年满十二岁的四品以上官员之子皆可参与。通过入监试即进了国子监,这不仅代表着学子个人的天资,更是家族拉拢人脉的一个重要渠道。
沈砚珩拱手应道:“孩儿定不负父亲期望。”
两人说完,那头的寒暄也正好结束。
几位姨娘平日里各自安分老实,此番上门来探望也只是为了不落人口舌,三言两语说完便都尴尬站着没了话题。沈冉倒是不介意同她们话些八卦,但此刻沈侯爷就在一旁看着,她也不敢多说什么怕挨训。
还好沈砚珩有一颗玲珑心,见状为几人搭了台阶:“天色已晚,冉冉还需多歇息,父亲和几位姨娘想必也乏了,不如同孩儿一道?”
侯爷“嗯”了声,带着众人又乌泱泱地一道走了。
刚出院门,就见到了付泽兰。
付泽兰迎上前向侯爷行了个礼,又免了几位姨娘的礼才笑道:“侯爷这是来看冉儿的?哟,几位妹妹都在,怎的不见温姨娘?”
沈有道皱了皱眉,说:“瑧儿今日身子不适,便不让她来了。冉儿已经歇下了,你这会来做什么?”
付泽兰了然地“哦”了一声,侧身露出孙氏手上的一个瓶子,“府医说冉儿心神不稳,我特意寻来了些安神香。”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天气寒冷,侯爷可要提醒温妹妹注意身子啊。”
沈有道不知她在打什么哑谜,随便应了声便领着人走了。
沈砚珩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走进院子的主仆二人,眼底思绪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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