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静映像是被他的话烫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嗷——”，猛地裹着毯子扑进沙发里，只留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和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影对着他。
“你能别这样嘛？”
“哪样？”
“说刚刚那种话。”江静映埋在毯子里，声音瓮声瓮气，“季知珩，我发现你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你想象中是什么样子？”季知珩随口一问。
毯子球蠕动了一下，江静映调整姿势，将脑袋从毯子边缘探出来一点，只露出小半张脸，眼神飘忽，盯着天花板角落的阴影。
“大概，就是我们刚认识那会的样子吧。虽然也没有过去很久。”
见季知珩似乎没有反应，江静映提醒：“一开始……你很冷漠，你说要退婚，你说……你的未婚妻不能丢脸……”她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了喉咙里，带着涩意。
“我不是那样说的。”
“你就是。”江静映立刻反驳。
季知珩仔细回忆那天的场景。他好像是说了类似的话，但是他绝对不可能是直接这样说的。
“抱歉，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想表达的是，我会帮助你。”
江静映鼻子酸酸的，连话音也带上了点酸涩的尾意。
“嗯，你真的帮了我。谢谢你，你不用说抱歉的。”
季知珩再度停下手上的工作。江静映仰躺着，他可以看见她高高的鼻梁，但是看不见她的神色。
睁着的双眼，好像又有水汽凝聚。
“静映。”
“嗯。”
“我说过，不希望你因此有负担，或者认为对我有亏欠。既然我有能力，我不可能不帮你。”
“律师也说过一样的话，”江静映喃喃，声音轻得像羽毛，“他说对你来说这些钱根本不算什么。但是……”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里又有那么多有钱人。这些钱对很多人来说都不算什么。
但是，世上唯有一个季知珩。
只有他伸出手帮她。
也只有他会帮她。
“如果没有你，我现在怎么可能在这里。”
想到这里，江静映不由地抱紧了身上的毯子。“怎么可能坐私人飞机，假期来瑞士，上下学有司机接送，想买的东西还是可以买……如果没有你，我还要给爸爸还钱。会不会每天有很多人来我家讨债？……”
季知珩看着开始颤抖的团球，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想开口说什么打断她自我折磨的想象，江静映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
“你能帮我我就很感谢了，真的。其他的东西我也不敢奢望了。我知道你从瑞士回来那天，你是故意对我凶，是为了我好，但是我还是没办法把你想得很坏。”
她翻过身，将毯子压在身下，团成一团，委屈巴巴、
“季知珩。”这声带着重重的鼻音。
“你说。”
“你明明不喜欢我，和我结婚也是为了奶奶的心愿。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你本来可以不用把我喊来瑞士。你……”
江静映斟酌着，小心翼翼说出猜测：“你是不是想要一个妹妹？”
这个念头一出口，江静映自己都觉得有点傻气，脸颊在毯子下微微发烫。但她实在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他对她，有责任，有照顾，有保护，甚至偶尔流露的温和，但唯独没有属于男女之间的情愫。他们虽有夫妻之名，但他对她的好，界限分明，如兄如父。
脑海中闪过诺予的脸。季知珩果断回答：“不是。”
荒谬的念头瞬间被否决，江静映更觉荒谬，又陷入一团乱麻的思绪里。
“那为什么……”
书桌后传来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季知珩起身了。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江静映连忙把脸转过去面对沙发，埋进柔软的阴影里。
脚步声停住了。
江静映能感觉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他停在了沙发旁边。
“看着我。”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不高，甚至比平常更低哑一些，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江静映艰难地从沙发和毯子的缝隙里，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带有窘迫和慌乱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他。
“我对你好，因为你是江静映。”
江静映呼吸都乱了：“什么意思？”
季知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江静映觉得他的目光也黏糊糊的，看得她心里发紧。
“意思是，只要我是我，你就会一直对我好？还是说，你只对我一个人好？”她执拗地追问。
“都有。”
“什么什么都有？”江静映的声音倏忽软下来，眸子亮起来，亮晶晶地看着季知珩。
“季知珩，你知道吗，一开始你是硬的，”不等他回答，她拿出手比划，像发现新大陆般雀跃，“一开始是硬硬的巧克力，现在是在夏天逐渐开始融化的巧克力。”
“什么意思？”轮到季知珩问她了。
“我不告诉你。”江静映得意地哼了一声翻过身，拿起手机，也不管上海那边是几点，给婍其发了一条消息。
【江静映：我要把季知珩变成软绵绵的巧克力蛋糕！】
身为NPC的婍其永远秒回：
【婍其：？？】
“其实你也是。”
身上的毯子忽然被扯掉，江静映轻呼一声，手忙脚乱摁灭手机，仰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季知珩俯视着她，她清晰地看见他漆黑的眸子里盛着浅浅的她，一时乱了呼吸：“我也是……什么？”
“一开始你装乖，现在呢？”
“我——”
江静映被他盯得心慌意乱，下意识想辩解，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初识那几天，自己在他面前哭得毫无形象……脸无所适从地红了。
江静映坐直身体，据理力争：“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熟，你对我还很——”
就在这时，毯子又温柔地重新盖回她的身上，从肩膀一直裹到膝盖。
“好了，去睡觉吧。”
肩上沉重，他替她掖了掖毯子边缘，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
第二天江静映醒来时，季知珩已经去公司了。屋内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淡香。
江静映揉着肩来到客厅，餐桌上摆着火腿三明治，旁边放着一杯热过的牛奶，尚有余温。
昨天季知珩问她想去哪里，她说下午再出去玩吧。上午就留给他处理工作。
吃完早餐，江静映意外地在玄关发现了一套崭新的绘画工具——画板、画笔、颜料一应俱全。
惊喜像小气泡一样从心底一个一个冒出来，她开心地把东西拖到沙发边，阳台外正好是充满瑞士风情的街景，成了绝佳的写生对象。
这种感觉和在学校画画不同。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江静映随心所欲地在画板上铺洒柔和的色块，笔触漫不经心又自由自在，不用担心老师的评语，只有纯粹的创作愉悦。
当时针指向十二点，手机嗡地响起，江静映才从色彩的世界里抽身。扭头看向屏幕上亮起的数字，她这才发觉已到午餐时分。
饥饿感总是这样莫名其妙，专注时毫无察觉，一旦知道到了吃饭的点，胃就开始唱空城计。
她拿起手机，解锁。是季知珩发来的短信。
【季知珩：给你点了午餐】
【季知珩：十分钟后送到家门口】
【江静映：点的什么？】
昨天午饭不太愉快的记忆涌现，江静映发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包。
【季知珩：今天可以吃饱，放心】
【江静映：好】
明明昨天那顿“大餐”也是季知珩带她吃的，可江静映还是没来由地对这条回复安心。她没有了画画的心思，窝在沙发上，等待那份可以吃饱的午餐。
十分钟后，门铃准时响起。江静映跳起来去开门，公寓管家微笑着递上两个沉甸甸的纸袋，同时叽里呱啦地说着啥，江静映一个字没听懂，只能回以微笑。
袋子来自两家不同店铺，店铺名都用德语标注，江静映看不懂。
她拆开第一个袋子，端出精致的纸盒。打开，是奶油意面，上面卧着两块厚厚的牛肉。
另一个纸盒里装着烤过的猪肘，已经切成方便享用的块状。
不错，至少是中国人会吃的西餐。
她又拆另一家店铺的袋子。隔着加厚保温碗壁，也能感受到里面散发出的腾腾热气。揭开盖子，浓郁的、带着食物暖意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竟然是鸡汤！
金黄黄的汤面上飘着小鸡油，配上红通通的红枣，已经尝过这等美味的味蕾不自觉开始分泌口水。
江静映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彩信发给季知珩。
她觉得他们两个人的沟通方式，就像原始人一样。
【季知珩：好吃吗？】
【江静映：我还没开始吃】
她拆出勺子，先喝了口热腾腾的鸡汤，才开始吃意面和猪肘。意面是经典的味道，猪肘烤得很焦很嫩，和昨天的肋排一样合她胃口。
【江静映：豪赤！】
【季知珩：什么？】
……
【江静映：谐音啦，好吃。】
【江静映：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喜欢吃这个？】
这次季知珩的回复慢了很多，江静映又卷了好几叉子意面，喝了两大口鸡汤，才等到他的回复。
【季知珩：[图片]】
点开图片，是他自己的午餐。包装与配置都和她面前的这份一模一样，奶油意面加鸡汤，只是少了那份烤猪肘。
他用图片代替语言回答，意思是他觉得好吃，才会给她点。
【江静映：原来瑞士也不是美食荒漠。】她带着点小满足回复道。
【季知珩：多喝点鸡汤，暖暖身体】
江静映不自觉想起宋知华说这话的样子，理所当然、充满慈爱，适配度满分。
而瑞士、二十七岁年轻冷峻的男人、“多喝鸡汤”……这几个关键词，简直像是用词造句游戏里抽到的最不搭调的几个词，抽到就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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