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他未入瑞士籍，她还是故意刺他。但，未能伤及他一分一毫。
他却像未闻，依旧温柔：“你要过除夕，对吗？我们去吃饭，妈妈和奶奶都在等着。”
“等着？在哪里？”她有一瞬间讶异。
“在饭店，”他耐心依旧，“去泡个澡。我帮你放水，好吗？”
江静映怔住。他总是说“没有那个必要”，却还是偷偷准备一切。她不明白，他是在哄舒萧开心，还是在哄她开心。
季知珩更多的影子投在窗上。他进入她的房间，进入浴室。她听见潺潺的水声。两分钟后，他从房间出来，大衣袖子上带上一点深色的水渍。
“快去吧，水要凉了。”他温柔哄她，江静映僵坐不动。
他只好移开画板，弯腰将她抱起，袖子上湿洇的地方触碰到她的大腿。
江静映抗拒，在他怀里伸直双手双腿，季知珩抱不住一尾活蹦乱跳的大鱼，挣扎了一会，只能将她放下。
两人无声地站了一会。季知珩终于也注意到窗上的人影，注意到她咬着唇，不开心又生气。注意到她盯着他的大衣。
他脱下大衣，再次伸手。这次，她没有抗拒。
走进浴室，将她放下，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水和浴球。再怎么哄宝宝，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无法帮她洗澡。
“乖乖洗澡。不能太久，时间不多了。”
她机械地“嗯”了一声，季知珩走去房间，带上房门。
江静映浸在水里，酒气丝丝缕缕散去。
她没有洗很久，虽然没看手机，但看天色也知道时候不早。或许宋知华和舒萧在饭店等了她很久了。
冲完澡、换好衣服出来，季知珩已经拿着吹风机在等待。他用眼神示意她坐过去。
她沉默扫一眼他新换上的大衣，再在客厅寻找之前那件的踪影，没有找到，这才依言在他面前坐下。
很安静，他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吹风机的轰鸣声恰到好处掩盖了这种伴随窒息感的沉默。
中途他停下来，她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她抬手摸了一下。
季知珩拿起梳子梳开她的头发，一边问她：“不化妆可以吗？时间来不及了。”
江静映觉得他是在硬找话题。她从来没有必须化妆才可以出门，和季知珩出门，也是素颜居多。
她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句“可以”。只是搪塞他莫名其妙的关心，像是在确认她还活着没有。
头发不再滴水，他关掉吹风机，江静映起身回房间拿了条围巾。围巾在冬天带来的安全感是其他服饰无可比拟的，你可以将它折得紧紧的，保护你脆弱的脖子，避免寒风从领口灌入。
也可以将它高高拉起，挡住你半张脸，连同翻腾不息、无穷无尽的心绪一同藏匿。
她和季知珩一前一后来到停车场。她这才发现其实他平日步履从容，实在极快。之前她一直蹦蹦跳跳，才勉强缀在他身后。
此刻她放任脚步拖沓，那几步的距离，便无声地裂成鸿沟。
季知珩在前方停下，等她。
江静映脚步一颤，心里再怎么不愿意，可步子已经下意识地跑起来，与他再度并肩。
他向她交代：“你妈妈还有奶奶都在饭店，今晚我们一起吃顿年夜饭。”
江静映低声应和，视线落在脚下。“嗯，我知道了。”
“开心一点……”他说。
江静映立刻牵动嘴角，扬起一个标准弧度：“嗯，我知道了。”
“太假了……”他叹气，“我现在向你解释，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她说：“不用。在妈妈和奶奶面前，我会很开心。你不用担心。”
季知珩为她拉开副驾车门，动作顿了一下，声音沉了几分：“我要你江静映开心，而不是舒萧的儿媳开心。”
江静映顺从地坐进车，敷衍地回答：“行吧，我尝试开心一点。”
“安全带。”他提醒，闻言她立马系上，好似一个乖得不能再乖的乖乖女。
她以为车程中他好歹会澄清一下新闻的不实报道，但直到达到饭店，他一句话未说。
她瞬间将今晚的低头视作偷腥后的愧疚。
进入饭店包间，江静映立刻扬起甜笑，舒萧起来拉她的手，阿姨搀扶着她。
舒萧住家的好几位阿姨早已没有了自己的家，舒萧和她们彼此成了家人，故而过年也会一起团圆。
“手怎么这么冷？凉坏了。”舒萧把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揣，江静映在她身边坐下，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宋知华：“妈妈。”
宋知华怜爱地看着在舒萧怀里的女儿，没有靠前。江静映的心轻轻一缩。她和母亲之间的距离，好像不知不觉间越来越远。
季知珩和进来的店员交谈，告知他们可以上菜。随后走到江静映身侧，她有些迟钝地抬起头。
季知珩的手指勾住她的围巾，江静映下意识扬起脖颈，他轻柔地取下围巾，挂到一边。他又折返，江静映站起身，他温热气息靠近，双手落在她的肩头，替她褪下大衣。
“哎哟，这脸怎么红得跟胭脂似的？”舒萧伸手探她的额头，满脸担忧，“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我出门前刚洗的澡，”江静映抬手摸了一下脸，好像是有点烫，“应该是被热水捂的。”
话音未落，一只微凉的手背猝不及防贴上她的脸颊。
是季知珩。
“没发烧。”他收回手，语气平静地向舒萧确认。
“那就好，那就好。”舒萧松了口气，目光又从担心转为慈爱，沉甸甸地落在江静映身上，“身子骨是根本，得养得壮壮的！你现在年纪正好，又在念书，趁这个时候生个娃娃最合适！不会被工作影响。生了只管抱来给我，你们小两口该忙什么忙什么，一点不用操心！”
江静映尴尬一笑，抱大胖孙子，这是多少老人的夙愿，她觉得没必要反驳，反正她也不从，口头应承几句，敷衍过去就好。
她刚要启唇，一个声音却先她一步响起，清晰而沉稳。
“奶奶，”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像沉静的玉石投入水面，带着一种温淡却不容置喙的分量，“静映的学业的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孩子的事，我们暂时不会考虑。”
舒萧的笑容依旧挂着，没有表达不满，江静映却莫名觉得凉了几分，低下头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
“也是，也是，静映年纪还小，日子还久着，你们慢慢来，不着急。”
十二道佳肴轮番上桌，多是江静映平素喜爱的，此刻却味同嚼蜡。她勉强动几筷子，一圈下来，倒也半饱，只是食不知味。
季知珩给她倒半杯甜饮，侧身低问：“不舒服？”
“没胃口。”
“那早点回去休息。”
他抬手招来店员，低声吩咐新加一道甜点打包。
零点的钟声未至，这顿象征团圆的年夜饭便草草收场。舒萧自有司机接送，直到这时，江静映才终于挽上宋知华的手：“妈妈，我送你回去。”
宋知华慈爱地看着她，指尖温柔地刮起她的碎发：“我的小乖女……长大了。”
江静映摇摇头：“这都是季知珩安排的。”
季知珩驾车，母女二人坐在后座。江静映感觉到宋知华对季知珩那份微妙的畏怕，不太敢在他面前议论，只敢压低了声音关心她。
“今天你脸好红，准是吹了冷风，回家好好休息，捂一觉，当心明天发起烧来。”
“嗯，”江静映嘴上答应，“明天怎么安排，妈妈？还要去走亲戚吧。”
“还有什么亲戚要走……”宋知华轻轻叹了口气。宋家和江家都不是大家庭，二人都是独子，外婆、奶奶相继离世后，那点勉强维系着的人情脉络，早已随风散去。
江静映心里一涩，脱口而出：“明天我回家陪你。”她看了一眼前座的季知珩，今天她应该没办法回家。
“那怎么行？你现在是季家的儿媳，季家那边应该有亲戚要走……”宋知华不说话了。季家那点事她不是不清楚，和普通家庭不同。
车终于抵达洋楼，江静映下车陪她进了屋子，宋知华不放心，让她喝了杯热水暖身，才催她离开。
“乖乖的，今天是你们小俩口第一个除夕。好好的，一定要幸福啊。”
江静映扫过空挡冷清的屋子，只有宋知华一个人，脚步瞬间生根般挪不动。
“妈，我不走，我陪你……”
宋知华将她推出屋子：“你不是我一个人的女了……快去吧，知珩还在等着。”
话音未落，母亲决绝地关上了门，隔绝了屋里冷清和她孤单的身影。
江静映只好回到车上。季知珩说：“坐前面来。”
她又绕到前面上车。刚坐定，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江静映垂眸看了眼安全带，抬手扣上。
他还是盯着她。
江静映问：“怎么了？”
“去医院？你生病了。”他抬起手，江静映本能侧头躲闪：“不用。”
车内狭窄受限，最终那手还是贴在她的额头上。
“你发烧了。”他语气笃定。
“热水……我刚刚喝了热水，浑身暖的。”
江静映偏头挣脱他的掌心：“我不要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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