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你好凶喔。”婍其说。
江静映一时怔住:“谁?”
婍其放低声音:“Noya呀。难道不是吗?”
江静映仔细回忆了一下,崔诺予也就指导了她几句。“没太感觉出来。”
“最后她跟你说‘对你来说只是白费力气’,你没听出来她的讽刺意味吗?好浓。”
“好像是有一点点。”
当时江静映听到那句话,也总觉得带着刺,可上一刻崔诺予才耐心地点拨她,江静映很难误会成她在嘲讽。
“你和她画风很像啊,你没发现么?而且是越来越像了。”
婍其调出搜索到的崔诺予的作品,“你看,你和她都是一种风格,这种很柔和的色调,嗯,莫兰迪色系?而且都习惯用色块塑造形体,弱化线条。”
越来越像,是因为这是张老师根据她的特点,逐渐调教出来的。
江静映知道自己基础功一般,线条功底不足,但对色彩却具有高敏感度。张老师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特质,便引导她尝试一种更侧重于形状与色彩关系的绘画语言:通过提炼、归纳形体为大色块,依靠精准的色彩搭配和构图来构建画面。
当色彩关系处得当时,画面会形成独特的氛围和张力,观众的目光会被色彩组合、光影效果或整体氛围所吸引,线条的细节自然不再成为焦点。几个月来,江静映一直在张老师的指导下练习这种高度概括的表达方式。
“难道就因为我和她画风类似就对我有敌意么……”江静映不太相信,崔诺予在国内外都有名声,她还只是个大学生,“何况她画得比我好太多了。”
崔诺予一眼就能看出她根基不足。她依赖色块铺色,是因为她线条表现力不足。而崔诺予选择这种艺术语言,却绝非因为线条不行。从她精准指出“缺骨”就可以看出来,崔诺予的画工远在她之上。
“因为你是江静映喔,说不定以后比她更火。”
江静映笑笑:“谢谢你!我的头号粉丝。”
几天后,崔诺予又出现在画室里。不过她似乎只是来拜访前几天不在学校的老师,随后她主动提出当模特,说是想换位体验模特状态。
这本是常规的油画肖像课,却因崔诺予的加入突然变得珍贵。真正的专业模特难求——写真模特虽然时薪不错,看着也不太辛苦,实则极其难熬,需要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坐好几个小时。因此学校雇佣的模特大多都是无所事事的老头和老太太。
崔诺予在椅子上坐下,姿态松弛却不失张力。江静映的视角看到的是略微侧身的她。她随意地倚靠椅背,灰蓝色的窗光漫过她的锁骨。
江静映绷紧画布,听见后排同学掩不住兴奋的嘟囔:“太美了……我今天必须超常发挥!”
四小时在专注的凝视与绘画中流逝得飞快。课程已结束,大部分画布上只完成构图和基础铺色,细节还未完善。一堂油画写真,至少也要两节课才能完成作品。
学生们纷纷放下画笔,揉着发酸的手腕。然而,崔诺予继续在椅子上坐着,并未起身。
大家瞬间明白她的意思,重新拿起调色盘和画笔。毕竟一个理解绘画过程、愿意付出时间的顶级模特,可遇不可求。
江静映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画布上那个朦胧而柔软的轮廓,又看向光线下崔诺予清晰的轮廓。崔诺予说得没错,她的画面太软,缺少一点骨。
这堂课,一直到九点才结束。婍其结束得比江静映快,见她终于落下画笔,便立刻走来,毫不介意地抓起江静映沾满颜料的手,熟练地揉捏着僵硬的手腕。
当最后一位学生放下画笔,崔诺予才缓缓动了动。她扶着椅背站起身,动作僵硬。她微微活动了一下肩颈,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连续近十小时的端坐,任谁都到了极限。
见此情形,江静映赶紧跑到楼下超市买了水和面包,递给她:“学姐,今天您辛苦了。这个,您垫垫肚子吧。”
崔诺予并未接过:“这是一个模特的素养。”
她缓步走向江静映的画架,疲惫让她的眉宇间带着一丝不耐,而看到那熟悉的、甚至带着几分灵气的色块时,一种更深的烦躁升腾起来。
江静映也注意到她乍然出现的不快,小心翼翼地和婍其对视一眼,眼神询问:我把她画……很丑吗?
“有点小聪明,可惜用错了地方。”崔诺予的声音冷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尖锐。
她忽然伸手从江静映手中抽走那瓶矿泉水,却未拧开,只是随意地晃了晃。
“知道你的画像什么吗?就像这瓶水,看着清澈透亮,里面却空无一物,哗啦一下,”她的手腕作势要倾倒,“就散得不成样子。”
她将瓶子举到两人视线,嗤笑一声:“没有结实的骨头撑着,再漂亮的颜色也不过是扶不上墙的泥巴。”
她将水随意地塞回江静映的手里,动作带着一丝嫌恶。
“省点力气吧,与其琢磨怎么抄得更像,不如先去把最基础的立方体画明白。”
江静映攥着冰凉水瓶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塑料瓶身。婍其担忧地注视她,江静映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注视着崔诺予挑剔的目光:“多谢学姐的指正,以后我会努力把这瓶水填满、立稳。”
说完,她不再等崔诺予的反应,拉着欲言又止的婍其离开画室。门关上的瞬间,婍其忍不住嘀咕:“你看我没说错吧……她这人画挺好,可人小气。”
江静映莫名被骂了一通,心头堵得慌,低声道:“莫名其妙。”
她陪着婍其走到通往宿舍的那条岔路口,轻轻推了她:“快回去吧,今天这么晚了。”
“好,你也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目送婍其走远,江静映才转身,走向路边静静停泊的那辆黑色迈巴赫。
不远处,教学楼下的阴影里,崔诺予沉默地注视着那辆豪车无声地启动、汇入车流。握着手袋的修长指节,在昏暗中悄然绞紧,用力到泛白。
-
其实崔诺予说的那些一点也没错。
她留下崔诺予没有收下的水,瓶身变形,仿佛能看见她的指印,无声地诉说着那一刻的难堪。
只要有空,江静映就会前往张老师的画室。谢怀瑾目睹了那天崔诺予的苛责,安慰道:“别往心里去,学姐太严格了。平心而论,你真的画得很好了。”
江静映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接话。那些话带来的刺痛感尚未完全消散,但奇妙的是,比起伤害,它们更像一剂苦药,在她的心里催生出一种非成长不可、沉甸甸的勇气。
Eleanor来画室看过她,对她的新作惊讶地挑眉:“哎呀!你进步好快,比你之前作品集里的好看多啦!”
她还说:“照这个势头下去,说不定一毕业就能签上我们家画廊哦!加油小映映。”
江静映只能诚恳地一再重复:“多谢您,Eleanor。”
张老师倾囊相授,离不开Eleanor的鼎力相助。这些付出的背后,都绕不开那个人的影子。
Eleanor说:“你只需要多谢你自己,小映映。”
Eleanor走后,谢怀瑾说:“你认识的原来是她。你怎么会认识她这种人物?”
江静映诚实回答:“我老公的朋友。”
“说实话。别开玩笑!”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和谢怀瑾彻底成为了好朋友,谢怀瑾的语气带着熟稔的不信。
江静映扯了扯唇,抬眼看他:“……这是实话。”
“你都没结婚,哪来的老公?”
“我结婚了。”
“认真点!”谢怀瑾皱眉。
“我很认真啊,去年11月结婚的。”
“你别唬我,”谢怀瑾说,“那时候你家里出事呢,怎么可能结婚。”
“就是出事才结婚咯,”江静映调着颜料,满不在意地说,“不然你以为,我家里出事了,我为什么还能过着大小姐的生活?”
江静映说的都是真话,谢怀瑾却只当她在胡说八道。尽管最后这个问题,他也想不通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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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学期转眼结束,突然夏天来临。
下学期就是大四了,婍其在大厂找到一份设计实习工作。婍其原本还有些纠结毕业后是去找工作,还是继续靠互联网赚钱,意外收到offer,那就先去试炼一番。
除了婍其以外,班上很多画技一般的人都开始找实习工作了。作品集本就一般,倘若还没有实习经历,那基本毕业即失业。
江静映整个暑假都泡在张老师那里。除了张老师以外,江静映也顺利认识了好几位有名的画家,他们都愿意为她点拨一二。
谢怀瑾羡慕地说:“我从来没这么羡慕过有钱人,真的。”
江静映说:“我们一起去吧?他们应该也很乐意指导你的。”
谢怀瑾立马拒绝:“算了算了。人家是愿意点拨你,是你,我过去就是个蹭课的,平白惹人嫌。”
江静映开始收拾近期的作品。动作慢吞吞。很慢很慢地收拾好,很慢很慢地穿鞋,很慢很慢地开门。
谢怀瑾被她逗笑:“行,我去。行了吧?”
江静映捏着书包肩带晃:“好像我求着你去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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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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