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雅蓓跟着上司踏入这家藏匿于小洋楼里的餐厅。来的路上她就在网上搜索过，倘若不是有人邀请，她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进入这样的餐厅。
今天她身为策展实习助理，在即将举办画展的艺术馆忙活了一天，一直在布置。
今晚是画展的主要投资者之一做东，宴请几位参展的重量级艺术家，也顺带客气地邀请了运营主管。在这个圈子里，策展团队的光芒常被艺术家盛名掩盖，能被一并记起已属难得。
谢雅蓓今天加班到很晚，上司就说带她一起来，多一个人，上面也发现不了。
包间门打开，里面已是衣香鬓影，谈笑风生。
Eleanor看到她们进来，微笑着颔首：“Ava，今天辛苦了，快请坐。”
Ava立刻换上受宠若惊的笑容，寒暄着在长桌末端的空位坐下，一扭头才发现谢雅蓓还像被钉死似地僵在门口。
她忙不迭招手，压低声音：“谢雅蓓，坐这里。”谢雅蓓这才回过神，在上司身旁的椅子边缘小心翼翼坐下。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长桌的主位方向。
谢雅蓓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桌子，隔着这么远，那主位上男人过于出众的矜贵气质和俊朗容貌也无法忽视。
人好年轻，和谢雅蓓想象中的有钱人太不一样了。他并未高声谈笑，而是侧耳倾听身边人的对话。
“看见主位那位了吗？”Ava倾过身子，用气声在她耳边低语，语气又兴奋又敬畏，“今天就是他做东。我们这次画展最大的金主，听说刚入股了西风画廊，手笔大得很。”
“……他，是谁啊？”谢雅蓓总觉得有些眼熟。
“Silas，季知珩。”
谢雅蓓心脏猛地一跳：“这是我们A大的学长。”他竟然结婚了。
“哦？这么巧，他不是艺术系的吧。”
“……不是。他怎么突然投资艺术圈呢？”身为学妹，谢雅蓓挺了解季知珩近几年的投资和发展。
Ava的目光极其隐晦地投向季知珩身侧。
谢雅蓓顺着那视线望去。
那里坐着一位非常年轻的女孩，穿着一条纯白色的羊绒连衣裙，式样简约至极，却愈发称得她骄矜名贵。颈间一枚小巧的钻石项链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不张扬，却无法忽视。
“瞧见没有，那位是季太太。”Ava的声音压得更低，难掩语气里的羡慕，“听说季总这次从头到尾的投资，都是为了捧这位小夫人。哎，一掷千金为红颜啊。”
“季太太”……这个像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词迅速涌入谢雅蓓的大脑，她感到一阵眩晕。
季太太正侧着脸和身边人聊天。那是本次画展最大的腕儿，一个中美混血的小老头儿，却是国际知名油画家。脾气古怪、难以接近，谢雅蓓鼓足勇气决定今天向他搭话，可忙活了一整天，一个机会也没找到。
此时此刻，他正对着季太太露出慈祥的微笑，像是隔壁家的老爷爷。
谢雅蓓觉得，有钱真好啊。
所有难以企及的人和事，都变成餐桌旁触手可及的寻常菜肴。
今晚这顿饭，也不过是季知珩为妻子随手摘下，点缀在她冠冕上的一颗微小星辰罢了，寻常得不值一提。
就在这时，季太太转过头，含着笑对季知珩低声说了句什么。季知珩便极其自然地倾身去听，唇角牵起极淡的弧度。
谢雅蓓顿时一震，握着筷子的手猛然僵住。这不是她同班同学……
Ava察觉：“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没事……”
江静映对上她的视线，谢雅蓓猛地低下头，假装没看见，筷子机械地拨弄着米饭。
人家也不需要和她打交道，今天她只需要吃饭就可以了。
-
看到对面那张脸，江静映同样一僵。桌下，她拉拉季知珩衣摆。
“那个……我看到我同学了……”
“什么同学？”
“大学同学。”江静映用气音说道，眼神躲闪，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就是刚刚和Eleanor打招呼的那个Ava身边那个。”
季知珩的目光并未立刻追随过去，只是看着她：“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不用了吧……”江静映尴尬地说，她看见谢雅蓓飞快地低下头，很明显不想和她打招呼，毕竟此时此刻她们的地位有着云泥之别，“我们在这里遇见很尴尬的。而且她她她她——”
“那有什么。”季知珩语气漠然。在他看来，江静映与她过往圈子里的任何人，走向截然不同的路径是迟早且必然的事，无需为此感到任何不适。
“不是，她看到我们两个在一起……”
“我不是很介意。”季知珩截断她的话，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而且你介意也晚了。她已经看到了。”
见江静映还在走神，季知珩略一沉吟，给了一个最简单直接的解决方案：“如果你担心她在学校乱说什么，待会儿结束前，我让Eleanor去跟她叮嘱一声就好。”
江静映凌乱地点点头。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她根本不好意思抬起头。明明她也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可就是莫名觉得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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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得谢雅蓓坐立难安。饭局终于在客气中结束，大家纷纷起身，寒暄着向外走。
谢雅蓓紧紧跟在Ava身后，恨不得将自己隐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主位上的同学。
江静映笑着和几位艺术家告别。今天她顺理成章得到了指导的机会，笑容当然灿烂了。季知珩则替她拿起挎包，动作体贴。
餐厅门口夜风微凉，Ava正在手机上焦急地确认网约车的位置，一边低声抱怨：“展馆那边说出了点状况，需要我们回去处理一下。”谢雅蓓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清脆的高跟鞋声。
谢雅蓓下意识望去，只见江静映和季知珩站在不远处，Eleanor站在他们对面，不知在聊些什么。
Ava也看到了，忍不住再次感叹，语气里是掩不住的艳羡：“季总对太太真是没话说。真没想到季太太这么年轻就能拿捏住他，不得了。”
江静映好似感受到目光，侧身看来，对上谢雅蓓的视线。不止江静映，季知珩和Eleanor也几乎同时淡淡地瞥了过来。
谢雅蓓无法再刻意地立刻低下头，只能被迫迎上那束目光。
她看见季知珩微微俯身，在江静映耳边说了句什么，随即手掌在她腰间很轻地揽了一下。随后，江静映独自朝她们走来。
她在谢雅蓓和Ava面前站定，Ava虽不明就里，但立刻挂上殷勤的笑容，微微躬身：“季太太。”
江静映对她略一点头，随即看向谢雅蓓，有些犹疑地轻声叫出她的名字：“……谢雅蓓，好巧啊。”
谢雅蓓挤出僵硬的笑容：“是啊，好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江静映飞快地瞟了一眼Ava，目光又落回到谢雅蓓身上：“你是在这里实习吗？”
“对，策展助理。”
江静映犹豫着，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这句话对江静映来说好似羽毛一样轻，谢雅蓓却宛如被千斤铁砸到，从牙缝里挤出回答：“好，谢谢你，江静映。”
这时，一道明亮的车光划过，服务生已将车泊来，江静映似乎还在纠结要不要再说些什么，身后已传来季知珩的呼唤：“映映，走了。”
江静映连忙应答一声，匆匆朝谢雅蓓挥挥手：“再见。”谢雅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拜拜。”
江静映坐上车，谢雅蓓看着车子无声融入夜色车流，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垮掉。
Ava比刚刚还要兴奋：“你认识季太太啊？”
谢雅蓓意识到，她和季太太虽然确实认识，但这绝对不是一个适合到处宣扬的事情。
面对Ava充满好奇和探究的目光，谢雅蓓只好装作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声调不高地说：“我们是同学，关系一般。”
Ava虽然听出来她并不想过多阐述这些事情，却还是忍不住兴奋地喋喋不休：“这下好了，以后我们和西风画廊沟通，或者再想请今天席面上哪一位老师，说不定就能走你这层关系了呀！”
Ava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盘算里，已经开始畅想未来：“回头我得跟总监说说，同学关系可是最铁的呢！哎呀，咱们雅蓓可真是深藏不露……你以后多和季太太联系，维护好关系，听见没？你毕业后还想转正留用吗？你可得利用起来啊！”
Ava的“提点”在她耳边轰鸣，谢雅蓓麻木地坐进车里，在心里冷笑一声，涌起的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苦涩。
现在她唯一清晰的价值，竟然是她成为了季太太的普通同学。
-
车上，江静映还在不安地回头张望。
季知珩问她有必要这么担心吗。他并不认为多一个身份会对她造成什么难以承受的困扰。
更何况下半年开学她就大四，只要她想，甚至连进校园都不必要。
“不是，我是觉得……”
江静映讷讷地“唔”了一声，话语在舌尖打着转，最后她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并不是她现在没有表达欲，她现在有好多好多话想说。
但是，江静映忽然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立场去说这些。
凭借季太太的身份她得到了从前江静映得不到的很多好处与便利，可现在她却要说，这些事惹她烦忧。
她怎么能既要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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