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雨雪湿气和浓烈烟草味的男性夹克，像一层坚硬的茧，将林未眠紧紧包裹。
她能感觉到周围无数道目光，惊愕、探究、难以置信，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背上。舒绮那道冰冷淬毒的眼神，几乎要将她身上这件外套烧穿一个洞。
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羞耻、慌乱、不知所措，还有一丝被强行保护的、让她恐惧的悸动，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
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拉高了那件过于宽大的外套的领子，将整张滚烫的脸深深埋了进去，隔绝了所有视线，也更深地陷入了那股独属于他的、霸道的气息里。
然后，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追赶着，低着头，抱着那个几乎被遗忘的书包，踉跄着冲进了依旧密集的雨雪中，逃离了这个让她几乎窒息的地方。
冰冷的雨雪打在外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却无法穿透布料浸湿她分毫。这件沾满了寒气的衣服，内里却诡异地残留着他身体的余温，一点点熨帖着她冰凉颤抖的肌肤。
一路跑回那个令人压抑的筒子楼，楼道里邻居诧异的目光她已无暇顾及。她几乎是撞开了家门。
“砰”的一声响动，惊动了客厅里的人。
继父舒国兵正端着茶杯，看到她这身打扮——明显属于男性的、湿漉漉的黑色机车夹克，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吞没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穿的什么鬼东西？！”他粗声粗气地吼道，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哪个小混混的？像什么样子！”
林未眠身体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外套冰凉湿硬的布料，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妹妹舒兰闻声从房间里探出头，看到林未眠这副模样，眼睛里瞬间闪过嫉妒和幸灾乐祸交织的复杂光芒，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帮腔：“爸，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学校里都传遍了，姐可是攀上高枝了，人家可是江家的少爷，这件衣服，说不定就是定情信物呢！”
“你闭嘴！”母亲周婉茹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急忙呵斥了舒兰一句，但看向林未眠的眼神也充满了担忧和不安，“未眠，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穿别人的衣服回来？还是男生的……”
林未眠只觉得疲惫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外套上冰冷的湿气仿佛钻进了骨头缝里，让她浑身发冷。她不想解释，也无力解释。
她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哑着嗓子挤出一句：“淋湿了，借的。”
然后，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她快步走回自己的小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缓缓滑坐在地上。窗外雨雪未停，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狭小的空间里，那件外套上的烟草味和雨雪气息变得更加清晰，无处不在，霸道地侵占着她的呼吸，也搅乱着她本就一团乱麻的心绪。
她应该立刻脱掉它，把它扔得远远的。
可是手指却像是不听使唤，反而将外套裹得更紧。那上面残留的、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仿佛成了一种诡异的慰藉，在这冰冷而压抑的夜晚，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带着点滚烫温度的东西。
鬼使神差地，她慢慢抬起手，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
浓烈的烟草味下，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清爽的皂角香，和他身上那股蓬勃而危险的热意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一无二的、令人心慌意乱的味道。
她的脸颊猛地烧了起来，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放下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
她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抖了一下。迟疑了片刻，她才慢慢掏出手机。
屏幕亮着，显示有一条新的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内容只有简短的、甚至有些语法不通的几个字，却带着扑面而来的、专属某个人的霸道和别扭：
「衣服，不准扔。」
「明天还我。」
没有署名。
但林未眠的心脏却像是被这只言片语狠狠攥住，骤然缩紧。
他知道她的号码。他甚至……猜到了她可能会有的反应。
窗外雨雪潇潇。
房间里，少女抱着一件宽大的男性外套，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屏幕上那行字，脸颊滚烫，心跳如雷。
一夜无眠。
第二天，雨雪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林未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将那件已经被她悄悄晾干、却依旧残留着若有似无气息的外套仔细叠好，装进一个干净的纸袋里。
走进教室时，她能感觉到各种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比之前更加复杂，充满了好奇和窃窃私语。她目不斜视，走到自己的座位，将纸袋小心地塞进抽屉最里面。
整个上午，她都能感觉到来自后排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时而懒散，时而专注，像无形的触角，缠绕着她，让她坐立难安。
他却一直没有过来找她。
直到下午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
林未眠磨蹭着收拾好东西，深吸一口气，才拿出那个纸袋，走向后排。
江炽还没走，正单肩挎着书包，斜靠在墙上，和贺俊明说着什么，神色慵懒，指尖转着一个金属打火机。
看到她走过来，贺俊明立刻识趣地嘿嘿一笑，溜了。
江炽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纸袋上，打火机在他指间顿住。
林未眠停在他面前，低着头，将纸袋递过去，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的衣服……谢谢。”
江炽没立刻接。他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和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伸手，接过了纸袋。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指。
林未眠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猛地缩回手，指尖蜷缩进掌心。
江炽的动作也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纸袋，随即抬起眼，黑眸深邃，盯着她。
“没什么要问的？”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林未眠一怔，下意识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问什么？问他为什么昨天没去上课却冒雨赶来？问他为什么要给她这件外套？问他为什么……
她的心跳得厉害，所有问题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看着她这副紧张又无措的样子，江炽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但很快又被惯有的桀骜所掩盖。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又像是懒得再等，将纸袋随意往肩后一甩。
“走了。”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双手插兜，迈着长腿离开了教室。
林未眠独自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手里仿佛还残留着纸袋的触感，和那短暂指尖相碰带来的、挥之不去的战栗。
空气里，似乎还隐约漂浮着那外套上淡淡的烟草味。
一场雨雪，一件外套，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像投入湖面的巨石，余波阵阵，一圈圈荡开，搅乱了一池春水，再也无法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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