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庄的目光在简鹤钦带着笑意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双弯起的眼眸清澈透亮,带着一种熟悉的令裴云庄无可奈何的讨好意味。
这是简鹤钦从前常用的招数,最适合对付裴云庄了。
裴云庄心软,每次都会答应他的请求,几乎是无下限的。
裴云庄叹口气,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那人刺杀没有成功,你今后必然还会遭遇危险。我与你一同调查。”
简鹤钦是想到裴云庄不会拒绝他,但也没想到他会与自己一同前往啊?!
他的意思是和明月山庄的弟子一起去调查就好,你个庄主过来凑什么热闹?!
他张口正欲找理由借口推脱,卫祈安却先他一步。
她上前挡在简鹤钦侧前方,清冷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庄主思虑周全。我身为师姐,自当保障师弟安全,寸步不离。”
卫祈安的语气斩钉截铁,既是承诺,也是对简鹤钦的维护。
她青云门的人,自有她保护。
就算是调查,这件事也应当由青云门介入。
而且她看出来简鹤钦并不想过多地接触裴云庄,就算简鹤钦不说,她也会无条件地站在他这一边。
“对对对!我也要保护卫钦!寸步不离!”晏诏连忙点头如捣蒜,整个人几乎要贴到简鹤钦身上,警惕地环顾四周,仿佛刺客就藏在脚下的影子里。
裴云庄看着眼前这如临大敌的师姐弟,并未动怒,只是目光温和地落在简鹤钦身上,“你觉得呢?”
简鹤钦:?
这是把问题抛给他?
简鹤钦思忖片刻,才对卫祈安和晏诏道,“裴庄主说得对,对方一次不成,必有后手。”
简鹤钦看向宾客,轻声道,“况且对方的目标是我,如果你们和我同行,人数过多,对方多少会忌惮而不敢出手。”
卫祈安眉头紧锁,没有过多言语,简鹤钦却能懂她的意思。
师姐是同意了,但又担心自己的安危。
晏诏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看裴云庄又闭嘴了。
说实话,晏诏的确担心简鹤钦。可是与简鹤钦同行的又是当今修真界大能裴云庄。
裴云庄风评素来良好,医术又是巅峰造极,如果简鹤钦真遭遇什么不测,裴云庄在也能第一时间保证他的性命无虞。
想到这,晏诏也没理由再说什么。
简鹤钦倒是没发现晏诏的一堆复杂心理活动。
他捻着银针,发觉尾端处有着奇怪的触感,仔细摸索才发现那是一个“玄”字。
简鹤钦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之前那位须发皆白的玄天宗长老。
那长老在宾客中站的最靠前,正伸着脖子看热闹,他脸上只有纯粹的惊愕和好奇,估摸着也不知道自己宗门被卷入这场风波之中。
简鹤钦将银针递给裴云庄,“庄主请看,这银针细长,看似一般实则做工精良,尾端有凸起的‘玄’字。”
裴云庄没有立即接过,只是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划过一个极其熟悉、却又让简鹤钦心脏骤停的法诀轨迹。
一道极其微弱、带着独特韵律的灵力波动散开,如同无形的触须,缠绕上那枚银针
是追踪术。
简鹤钦的瞳孔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
他当然认得这个术法,每一个指诀的流转,每一丝灵力的震颤,都刻在他的记忆深处。
这是简鹤钦当年在学宫时,为了追踪闻允昭从而借机整蛊他,绞尽脑汁自己研究出来的。
研究成功后,他得意得几乎要飞起来,拉着裴云庄炫耀了好几天,硬是逼着这位并称“学宫三杰”的裴云庄学了这独门秘术。
少年意气,不知天高地厚。
他还记得自己拍着胸脯,在裴云庄面前夸下海口:“裴云庄,看好了。这可是世上最厉害、最独一无二的追踪术!以后你找人,用这个一定能找到。”
那时的裴云庄只是无奈地笑着,眼神温和地看着他闹腾,最终在他软磨硬泡下点头应允。
他以为那些年少轻狂的戏言,那些带着炫耀和强迫意味的约定,早已随着时光和简鹤钦的“死亡”一同埋葬了。
简鹤钦没想到。
百年之后,在明月山庄的刺杀现场,在“卫钦”这个身份面前,裴云庄追踪物品来处时,第一反应用的依旧是这个术法。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简鹤钦的喉头,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明明欺骗了裴云庄,现如今更是顶着卫钦的皮囊站在这里。
而裴云庄……却还在用着他当年胡闹时创下的术法。
“玄天宗的物什。”裴云庄接过银针。简鹤钦回过神,只觉得有一阵温热的触感。原来是裴云庄不小心蹭到了他的手指。
那玄天宗长老本来还在乐呵呵地看戏,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闻言脸色骤变,惊得几乎跳起来,慌忙躬身,声音都带着颤:
“庄主明查!我玄天宗对庄主敬仰万分,断然不敢在庄主寿宴上做出此等刺杀之事!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裴云庄将银针丢给他,并仔细擦拭着刚刚碰过银针的修长手指。
“是与不是,长老一看便知。劳烦长老仔细瞧瞧,这银针的材质、工艺,尤其是这尾端的印记,是否出自贵宗之手?”
简鹤钦此时听的正入神,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是与裴云庄并肩的,故而也没想到裴云庄会毫无预兆地侧过身用手帕给他擦手。
他一惊,甩开了裴云庄的手。
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紧绷,万一引起裴云庄的怀疑就不好了。
他用余光瞄了裴云庄一眼。
裴云庄并未生气,反倒是换了一条手帕递给他。
“擦擦,银针脏。”裴云庄的手悬在半空中。
简鹤钦本来想说不用这么讲究,但看了眼裴云庄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接过手帕象征性地擦了擦。
裴云庄看着简鹤钦这带着敷衍的动作,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无奈的弧度,随即又将视线转回玄天宗长老身上。
玄天宗长老从一开始地坚定到看到银针后的惊愕再到后来的不知所措,双手捧着银针像是个烫手山芋,欲哭无泪道,“这……这的确是玄天宗的东西……”
长老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捧着银针的手无力地垂着,面如死灰。
“长老不必如此。”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开口的正是那位刚刚死里逃生的青云门小弟子。
简鹤钦上前一步,目光平和地看向那位面如土色的长老,“即使这样东西是玄天宗的,也不能直接指认玄天宗便是刺杀我的凶手。”说着,他又拿过银针。
“此物虽是贵宗所有,但焉知不是被人盗用,或是故意栽赃陷害,意图挑起明月山庄与玄天宗的嫌隙?”
一时间,众修士议论纷纷。
“说得对啊!仅凭一枚银针,确实难以定论。”
“是呀,就算这银针是出自玄天宗,也不意味着是玄天宗动的手。说不定就是有人偷了玄天宗的暗器来行凶。”
“要我看,这银尘长老刚才那副样子也不似作伪,他多半也是不知情的。”
一时间,厅内议论纷纷,原本几乎要钉死在玄天宗头上的嫌疑,竟被简鹤钦三言两语缓和了不少。
那银尘长老感激地看向简鹤钦,眼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简鹤钦见状,心中稍定,知道自己第一步已经达成。
暂时减轻了玄天宗明面上的压力,也避免了明月山庄和玄天宗立刻剑拔弩张,给幕后黑手可乘之机。
他乘胜追击,对着银尘长老温和一笑,提出建议。
“银尘长老,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既然线索指向贵宗,而贵宗也极有可能是被奸人构陷,不如……由长老您亲自引路,带裴庄主与晚辈前往玄天宗山门一探究竟?”
简鹤钦扶起银尘长老,又道,“一来,可让裴庄主亲自查验,还贵宗一个清白。”
“二来,若能寻得蛛丝马迹,找出真正盗用贵宗器物、嫁祸于人的凶手,于玄天宗、于明月山庄、于晚辈,都是好事一桩。不知长老意下如何?”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既给了玄天宗自证清白的机会,也符合裴云庄追查真相的目的,更将简鹤钦自己置身于调查的核心。
银尘长老此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哪里还会拒绝?
他连忙躬身应道:“小友所言极是!老朽这就修书传讯回宗门,禀明宗主,我玄天宗定当全力配合裴庄主查清此事。引路之事,义不容辞。”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一直沉默的裴云庄身上,等待他的决断。
简鹤钦都想好了,反正不管怎么样裴云庄都会跟着自己一起去调查,不如先把主动权放在自己手里。
如果裴云庄认出来他的话,他就立马滑跪。简鹤钦觉得对不起裴云庄的太多了,欺骗、隐瞒、死亡……桩桩件件都让他无地自容。
如果身份暴露,他会坦然承认,然后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弥补,哪怕裴云庄要打要罚,他也认了。
当然,最好还是没认出来。
“银尘长老愿意配合那自然是极好的。”裴云庄终于开口,声音温和依旧,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
他目光落在简鹤钦身上,像一泓温润的暖泉,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平和。
“卫钦是么?”他对简鹤钦微微颔首,语气自然而熟稔,仿佛两人早已相识多年,“随我去准备吧。玄天宗路途不近,我们需即刻启程。”
简鹤钦暗暗松了口气,裴云庄的态度似乎并无异样。“是。”他应了一声,跟上了裴云庄转身离去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走向山庄深处。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斜长。
裴云庄步履从容依旧,月白的衣袂拂过光洁的地面,无声无息。
简鹤钦落后半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裴云庄垂在身侧的手上。
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就在简鹤钦视线触及的瞬间,裴云庄仿佛心有所感,极其自然地停下了脚步。
他并未回头,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条崭新、素白、带着清冽松柏气息的手帕,反手递向身后的简鹤钦。
“拿着。”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怀,却又无比自然,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做过千百遍。
“你方才碰过那银针,仔细擦擦。那东西阴寒,沾久了不好。”裴云庄似是看出了他的不解,补充道。
简鹤钦一愣,看着那条递到眼前的手帕,心头莫名一颤。
这熟稔自然的关怀,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在学宫,被裴云庄默默照顾着的简鹤钦。
他下意识地接过,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布料,还有裴云庄递帕子时,那极其短暂、却无比真实的温热指腹擦过。
“谢……谢谢庄主。”简鹤钦低声道,拿着帕子,有些僵硬地擦拭着其实早已没什么感觉的指尖。
心头那份准备“滑跪”的悲壮,在裴云庄这自然而然、不带丝毫试探的关怀下,竟奇异地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带着酸涩的茫然。
裴云庄没有多言,也没有回头看他擦拭的动作,只是继续向前走。
只是在简鹤钦看不到的角度,他那双温润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暖意和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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