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鹤钦起身走近房门,他本也没有多大睡意,现如今听见这声音自然能想到那兵丁和掌柜的话。
门外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幻觉。
那股阴冷的气息,似乎更浓了,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渗进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尘土与腐朽的甜腻气味。
简鹤钦没敢轻举妄动。
推门声想必裴云庄和银尘长老都有听到,但二人现在没有动作,说明局面不是那么不可控。
正想着,门却猛地被推开。
简鹤钦反应迅速,立刻远离房门。
一道黑影僵硬地站在门口,借着惨淡的月光,简鹤钦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客栈的掌柜。
掌柜脸上原有的恐惧与疲惫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度亢奋的癫狂。
深陷的眼窝里,眼珠上翻,几乎只剩下浑浊的眼白,嘴角咧开到一个非人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急促喘息。
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关节仿佛错位,指甲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乌光,长长地弯曲着。
他死死地盯着简鹤钦,浑浊的眼白里只剩下纯粹、狂暴、毫无理智的杀意。
“嗬……嗬……”掌柜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身体猛地前扑,速度快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年迈的老人。
那双乌黑尖锐的爪子,带着腥风,直直抓向简鹤钦的咽喉。
简鹤钦瞳孔骤缩。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掌柜为何会变成这样,强烈的危机感让他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维,他猛地向右一避。
“嗤啦——”尖锐的指甲擦着他的肩膀划过,瞬间撕裂了外袍,在皮肤上留下几道火辣辣的血痕,阴冷的气息顺着伤口直往骨头里钻。
简鹤钦闷哼一声,肩头剧痛,体内好不容易被药力安抚下去的灵力再次剧烈震荡,如同沸水。
但简鹤钦强忍着眩晕和经脉撕裂般的痛楚,从衣袖中拿出早已藏好的匕首,在掌柜再次扑来的瞬间,狠狠刺向对方抓来的手腕!
“噗呲——”匕首刺入皮肉,却发出一种刺中朽木般的沉闷声响,几乎没有多少血液流出。
掌柜的动作只是微微一滞,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而被激发出更深的凶性。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力量暴增,另一只手带着腥风再次抓向简鹤钦面门。
那张癫狂扭曲的脸在简鹤钦眼前急速放大。
简鹤钦甚至能闻到对方口中喷出的那股浓烈的、带着血腥和腐土的恶臭。
简鹤钦咬咬牙,向下一躲,躲开致命攻击后,他大喊,“裴云庄!”那声音怕是整间客栈的人都能听到。
青州城人本就在近来邪祟的传闻中人人自危,若是他们再知晓简鹤钦在客栈半夜能被邪祟攻击,那便会更加纷乱。
但今晚入住的也就简鹤钦和裴云庄等四人,所以就算被听到了也不必担心会引发新一轮的恐慌。
保命要紧!
怪就怪在这里,明明简鹤钦和两人房间挨得极近,此时却没见任何人影。
简鹤钦:???说好的有事唤你呢?
顾不上吐槽,简鹤钦深知自己现在的实力根本打不过这不人不鬼的东西,只好发挥自己前世最擅长的事——跑路。
先把这东西引出去。简鹤钦这么想着,脚下发力,狼狈地冲出房间,沿着漆黑的走廊向楼梯口狂奔。
身后是掌柜怪物沉重的、如同野兽般的脚步声和令人牙酸的“嗬嗬”喘息。
简鹤钦没回头,凭着对客栈布局的模糊印象,跌跌撞撞冲下嘎吱作响的楼梯。
大堂里那盏昏暗的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一片漆黑。
他凭着记忆冲向客栈后门。
“砰!”后门被他用肩膀狠狠撞开,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更浓郁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外面是青州城死寂的后巷,狭窄、堆满杂物,月光被高墙切割,投下更深的阴影。
简鹤钦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在迷宫般的巷子里左冲右突,试图甩掉身后紧追不舍的怪物。
然而,那掌柜怪物仿佛不知疲倦,速度丝毫不减,甚至越来越近。
每一次沉重的脚步落地,都像踩在简鹤钦的心上。
肩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阴寒之气不断侵蚀,在枯竭的经脉中疯狂冲撞,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终于,他被逼进了一条死胡同。三面是高墙,唯一的出路被那个扭曲、癫狂的身影堵死。
“嗬……死……”掌柜怪物浑浊的眼白死死锁定简鹤钦,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一步一步逼近,带着浓烈的杀意和腥臭。
退无可退。
简鹤钦没办法,现下不动用灵力怕真是要折在这。
他催动体内那本已摇摇欲坠,属于原身的微薄灵力。
灵力强行运转的瞬间,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四肢百骸,经脉仿佛被寸寸撕裂。
简鹤钦眼前一黑,剧痛让他几乎当场晕厥,一口滚烫的鲜血抑制不住地喷了出来,溅在冰冷的地面上。
然而,这强行凝聚的、属于原身的灵力,实在太过微弱。
那点微弱的灵光在他掌心刚刚亮起,就被掌柜怪物身上散发的浓郁阴邪之气瞬间扑灭。
怪物似乎被这反抗彻底激怒,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啸,乌黑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当头抓下。
速度比之前更快,力量更强。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一道清冷、凌厉的剑光,如同划破永夜的孤月寒芒突然闪过。
怪物被劈成了两半,血溅当场。
简鹤钦:居然还有修士在附近?
简鹤钦虽想抬头寻找那修士,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脱力般向后跌倒,重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简鹤钦剧烈地喘息着,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看向那剑光来处。
只见旁边一处低矮的屋顶上,不知何时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月光吝啬地洒下些许清辉,却仿佛独独偏爱于他,勾勒出那人如冰雕雪塑般完美的侧脸轮廓。
衣袂在夜风中纹丝不动,手中一柄通体如冰晶般剔透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
真是见鬼。救了他的修士居然是闻允昭?!
他最不愿碰上的人还是被他碰上了。
看来简鹤钦这一世运气依旧差。
闻允昭居高临下,目光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川,淡漠地扫过被劈成两半的怪物。
不行,还是不能被闻允昭发现。
简鹤钦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剧痛,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飞快地用手背抹过脸上溅到的血污,又狠狠在地上蹭了一把尘土,胡乱地在脸颊和额头擦了几下。
瞬间,他那张本就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变得污秽不堪,几乎辨不清五官。
等简鹤钦做完这一切后,闻允昭也恰走到他面前。
闻允昭的目光尽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百年不见,闻允昭和之前一模一样。
服了,这么多年还是整天臭着个脸。
这些话也就能放在心里吐槽吐槽,放在本人面前还是不敢说的。
“多谢仙尊救命之恩。仙尊神威盖威!法力无边!”简鹤钦强撑着身体,努力挤出一个无比谄媚、感激涕零到近乎夸张的笑容,声音嘶哑,带着刻意夸大的颤抖和卑微。
“仙尊您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那怪物在您面前连蝼蚁都不如!小的这条贱命全靠仙尊您大发慈悲啊!”
简鹤钦与他几乎一同长大,自然知道闻允昭是什么样的人。
闻允昭表面上一副高岭之花的姿态,实际上性格和他一样恶劣。
明明差不多的年岁,就因为他拜入师门的时间晚,他被迫要叫闻允昭师兄。
简鹤钦不服,所以还是“闻允昭闻允昭”地喊着。
偶尔喊师兄也是为了戏谑调侃闻允昭。
简鹤钦无论怎么捉弄闻允昭的,闻允昭都会尽数还在他身上。
但闻允昭有洁癖是真的。
简鹤钦赌的就是自己此刻这副污秽卑微、阿谀奉承的丑陋姿态,能彻底恶心到这位高岭之花,让他心生厌恶,懒得再多看一眼。
闻允昭清冷的目光落在下方那个满身血污尘土、姿态卑贱、言语粗俗谄媚的青年身上。
“仙尊?”出乎简鹤钦意料的是,闻允昭居然用剑挑起他的下巴。
冰冷的剑身激得简鹤钦一颤,整个人更是装模作样地抖起来。
简鹤钦脸上全是血污和泥土,就算是晏诏见了他也得大喝一声,“妖怪哪里逃!”
所以简鹤钦还是很自信不被闻允昭认出来的。
简鹤钦抬眼,近乎发挥了他毕生的演技。
“对啊……仙尊您如此风流倜傥小人实在是心生仰慕……”听到这话,闻允昭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简鹤钦没明白他在笑什么,脸上谄媚的笑还没收回就听闻允昭道,“你知我是谁?”
简鹤钦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了。靠了,像他这样的小弟子的确不会见过闻允昭。
简鹤钦很快又挤出一个笑,“当然!仙尊的画像小人装裱在房内,日日瞻仰。”
“是么?那不妨带我去看看?”闻允昭将剑收回,拎起简鹤钦脏污的后衣领,丝毫没有简鹤钦记忆中洁癖的模样。
简鹤钦:……这对吗?
简鹤钦上哪找这么一个供奉闻允昭画像的房子啊??
“仙尊您有所不知,我家在很远的山村,这一来二去地浪费了仙尊您的时间,小人不敢承担这个后果啊……”简鹤钦干脆继续编下去。
“嗯。”闻允昭淡淡地应了一声,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闻允昭拎着他,足下一点,身形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般轻飘飘地离地而起,悬浮在半空。
“有道理。”他停顿了一下,在简鹤钦心里升起一丝希望时,慢条斯理地补上了后半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
“所以,我带你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闻允昭身形一动,拎着简鹤钦便朝着某个方向疾掠而去。
速度快如流光。这次是演都不演了,连象征性地询问他的意见都没有。
“等等!仙尊!方向错了!不是那边!!”简鹤钦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吹得几乎窒息,体内的伤势在高速移动下如同被撕裂,他强忍着呕吐的**,绝望地大喊。
他根本不知道闻允昭要带他去哪。
闻允昭这混蛋却置若罔闻,拎着他穿行在青州城死寂的、被黑暗笼罩的屋脊之上。夜风呼啸,吹得简鹤钦衣衫猎猎作响,冰冷刺骨。
简鹤钦被晃得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了。
他放弃挣扎,像条失去梦想的咸鱼一样挂在闻允昭手上思考人生。
闻允昭果然是克他的。
裴云庄救命啊啊啊啊啊!
裴云庄好歹知根知底不会真伤他。
旁边这人就不同。万一他一个生气给自己杀回重生点了怎么办?
凉拌。
裴云庄!庄主你在哪啊?!
隔壁那么大动静你都没反应,现在你病人都要被绑票了你知道吗?!
银尘长老说好的除魔卫道呢?!您老人家该不会也中招了吧?!
吐槽完这些,简鹤钦才觉得心中舒畅许多。
青州城一事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那掌柜的行为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的,又不完全是。
明明刚见面的时候,那掌柜的行为还与常人无异。
可到午夜,掌柜却失去了人的特质,变得狂暴,攻击性也极强,这和前世仙门十四峰众人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二者背后推动之人定有关联。
裴云庄生辰宴刺杀一事让他们前往玄天宗,并途径青州城。
刺杀之人刺杀他不是偶然,而是故意而为之。
扪心自问,简鹤钦在成为“卫钦”之后没有沾花惹草。
但如果沾花惹草的是卫钦呢?
卫钦的事他没有主动过问,不代表卫钦的往事不重要。
简鹤钦决定把调查原主的事提上日程。现在首要目的就是从闻允昭这混蛋手上逃跑。
他估摸了一下两人的实际差距,心顿时凉了半截。
毫无胜算!
除非是自己原来的身体,那还能和闻允昭打个不相上下。
如果是这具身体的话,他还是当个没有梦想的咸鱼吧。
闻允昭似乎察觉到了手中咸鱼那点细微的、放弃抵抗的动静。
他冰封的眸底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拎着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然而那揪着脏污衣领的手指,却在简鹤钦因剧痛而细微抽搐的瞬间,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角度。
原本粗暴揪紧、几乎勒住简鹤钦脖子的力道,悄然松缓了一丝丝,让那脏污的布料主要承受重量,而非卡在脆弱的喉管上。
同时,一丝微不可查、冰冷却异常精纯的灵力,如同最细的丝线,悄无声息地从他指尖渡入简鹤钦后颈的穴位。
这丝灵力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其存在,却精准地护住了简鹤钦心脉附近最脆弱、即将被反噬灵力撕裂的几处节点。
如同在惊涛骇浪中,为一片即将沉没的孤舟,临时钉下了一根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锚。
这动作快如电光火石,隐蔽到极致,简鹤钦毫无所觉,仍在死鱼瘫。
闻允昭的目光依旧直视前方,清冷如月,仿佛刚才那点细微的调整和渡入的灵力,从未发生过。
就在闻允昭拎着简鹤钦即将掠过一片空旷区域时,面前却出现一抹月白色的人影。
简鹤钦余光瞥到那人影,也不死鱼瘫了,立刻精神抖擞起来。
“仙尊,好久不见。”裴云庄依旧是温润君子模样,向闻允昭行了个礼。
简鹤钦差点就热泪盈眶了。
他错了,他收回之前的话,裴云庄,最可靠的队友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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