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一块巨大，浸透了墨汁的丝绒，缓缓覆盖了城市的喧嚣。
在这墨色之下，无数灯火渐次亮起，编织出另一番人间繁华。
一家格调雅致，以新中式风格装修的川菜馆包厢内，却隔绝了外界的扰攘，只余下暖融安静的私密空间。
暖黄色的射灯精心打在墙面的水墨画上，光线经过巧妙折射，柔和地铺满房间，映照出红木餐桌椅温润的光泽和细腻的木纹。
祁妍用热水细致地烫洗着两人的杯碟碗筷，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惯常的从容。
“楚同学今天辛苦了，这些工作很荣幸能为你效劳。”
她将烫好的青瓷小碗放到楚砚辞面前，指尖无意间擦过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谢谢。”楚砚辞礼貌接过。
祁妍随即支起下巴，手肘抵在桌沿，眼波像浸了净水的琉璃，流转间含着令人放松的笑意，专注地看向对面，那个似乎与这温馨氛围有些格格不入的年轻男人。
“别客气，今天你是大功臣，没有你帮忙，那些设备我一个人可搞不定，想吃什么随便点，算是老板提前犒劳未来摇钱树。”她语气轻快，带着一丝戏谑，目光在他清俊的脸上流转。
楚砚辞的视线从菜单上掠过，并未多做停留，旋即垂下眼睫，声音清淡：“你决定就好，我没什么忌口。”
“别光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啊，”祁妍声音轻快，带着天然的亲和力，像微风拂过琴弦，“说说，爱吃什么口味？今天也是庆祝我们‘砚辞’影视正式落地的日子，你这个未来顶流兼半个老板，功不可没，必须得好好犒劳。”
她特意加重了“砚辞”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亲昵。
楚砚辞的视线从雕刻着竹纹的菜单上抬起，与她含笑的眼眸接触不过一秒，便像被烫到般迅速滑开，最终落在她手边那杯袅袅升腾着白气的茉莉花茶上，盯着那几瓣在水中缓缓舒展的洁白花朵。
“我都可以，随意吧。”他的声音清冽，像山涧冷泉，听不出太多情绪，甚至刻意抹平了起伏。
“那怎么行？”
祁妍不满地蹙起精致的眉头，伸出食指点了点菜单，“‘随意’才是这世上最难伺候的口味，快，点几个你爱吃的招牌。”
她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些距离，语气里的威胁裹着明显的糖衣，眼神狡黠，“这是组织的命令，也是给你的特权，赶紧的。”
楚砚辞搁在菜单上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像是经过了一番艰难的取舍，才依言低声报了三个菜名：“水煮牛肉，毛血旺，歌乐山辣子鸡。”
祁妍听着，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浓更深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
她合上菜单，对静候在一旁的服务生流畅地确认：“就这些，再加个清炒豌豆尖和山药玉米排骨汤，总要有个清淡的解辣。”
服务生微笑着记下，躬身退出了包厢。
厚重的雕花木门轻轻合上，空间里更显静谧。
祁妍重新将目光投注到楚砚辞身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嘴角弯起迷人的弧度：“没想到啊楚同学，我们口味居然这么相似？你点的这几个，可都是我的心头好。”
她语气带着点惊叹，又夹杂着些微妙的探究，“你这是不是……暗地里打听过我的喜好？”
楚砚辞身形明显怔了一下，便听到祁妍接着打趣道。
“还是说，我们这叫……”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压得低了些，像羽毛搔过心尖，“心有灵犀一点通？”
楚砚辞垂着眼睑，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眸底，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他只是端起那杯茉莉花茶，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气，然后呷了一小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自始至终，没有接话，仿佛默认，又仿佛全然未闻。
“又不说话。”祁妍抱怨，“果然是个闷油瓶。”
菜肴很快被依次送上，红油赤酱，色泽鲜亮诱人，花椒和辣椒的辛香混合着热腾腾的锅气，瞬间占据了整个包厢的空气。
祁妍显然极为享受，动作优雅却速度不慢，吃得鼻尖渗出细密晶莹的汗珠，被辣得红艳饱满的嘴唇像熟透的樱桃，微微张合间呵出温热的气息。
她吃得畅快，偶尔抬眼看向对面的楚砚辞，却发现他吃得极为克制缓慢，每一次下筷都像是在完成某种艰巨的任务，总是犹豫地在那片红油里寻觅许久，才夹起一小块肉或是一片菜叶。
楚砚辞放入口中后，咀嚼的动作也变得异常缓慢，白皙如玉的脸颊很快泛起不自然的红晕，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似乎都因此而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带着不易察觉的困难。
“你不能吃辣？”
祁妍恍然大悟，连忙拿起汤勺，盛了满满一碗温热的排骨汤递到他面前，碗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磕哒”声。
“不能吃辣你刚才点这么辣的菜干嘛？快，喝点汤压一压，这汤清淡。”
楚砚辞接过汤碗，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温热的手背，肌肤相贴的瞬间，他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随即稳稳捧住碗。
他低头，小口地喝着汤，浓密睫毛像蝶翼般垂下，掩盖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狼狈。
“你喜欢……就好。”他的声音因为辣意的刺激，比平时更添了一丝低哑，像砂纸轻轻摩擦过听者的心弦。
祁妍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
她想起自己方才那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蔓延开来。
她看着他被辣得眼尾泛红，像涂抹了淡淡的胭脂，原本淡色的嘴唇此刻微微红肿，却依旧强自维持着那副清冷镇定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场景既好笑，又有几分惹人心疼的可爱。
她拿起旁边的冰镇酸梅汁，玻璃壶外壁凝结着冰凉的水珠，给他面前的杯子注满深色的液体。
“试试这个，解辣应该更快些。”说着，又给自己手边的高脚杯里斟了小半杯红酒，晶莹的酒液在灯光下荡漾出诱人的光泽。
“来，”她举起酒杯，笑容重新变得明艳动人，“为我们‘砚辞’影视的未来，也为我们楚同学即将闪耀的星途，干杯！”
楚砚辞看着那杯冒着丝丝凉气的酸梅汁，又看看她举起漾着涟漪的红酒杯，迟疑了片刻，还是端起了酸梅汁。
玻璃杯壁在空中轻轻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声。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酸梅汁，冰凉爽甜的液体瞬间冲刷过舌尖，暂时缓解了那灼烧般的痛感，但喉管和胃里的辣意仍在顽固地窜动。
祁妍看着他被辣得实在有些可怜又强撑的模样，或许是包厢内温度渐升，或许是那半杯红酒开始发挥作用，让她心底那点恶作剧的玩心和某种更深层的冲动悄然抬头。
她放下酒杯，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站起身，绕过半个桌面，走到他身边。
带着淡淡的酒香，饭菜的热气和她身上特有的那种清香，俯身凑近他，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声音压得低低的：“还辣吗？”
楚砚辞的身体在她靠近的瞬间就彻底僵住了，背脊挺得笔直，握着杯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飞快地摇了一下头，动作间透出一种罕见的慌乱无措。
祁妍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低低的，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像羽毛轻轻搔刮在最敏感的心尖上。
她伸出手，纤细的食指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轻轻碰了碰他泛着诱人红晕的眼尾，那里的皮肤温热甚至有些烫人。
“那……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话音未落，未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她温软湿润的唇就带着红酒的醇香，和一丝辣椒残留的灼热气息，轻轻地、试探地印在了他微红的唇瓣上。
只是一个短暂，一触即分的接触，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中了楚砚辞。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似乎都集中到了那两片柔软灼热的唇瓣接触点上。
那上面残留着酒液的醇香，辣椒的微灼，还有她独有，让他求之不得的气息。
这一切混合成一种，足以让他理智崩盘的致命毒药。
紧接着，一股远比辣椒更凶猛，更滚烫的热浪，毫无预兆地猛地冲撞上他的眼眶，不是因为生理上的刺激，而像是因为某种压抑了太久太久，骤然决堤的情感洪流。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安静地从他微微泛红的眼角滑落，沿着白皙光滑的脸颊滚下，留下一条清晰微凉的水痕。
祁妍愣住了。
她完全没预料到会是这个反应。
像是被那滴泪烫到一般，祁妍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脸上的戏谑和玩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罕见的懊恼。
“对、对不起……”她难得地有些语无伦次，眼神里带着真切的无措，“我喝多了……有点上头……不是故意冒犯你……我……”
她看着他沉默落泪的样子，心里莫名发紧，试图找补，话一出口却显得更蠢。
“你……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没……经历过这些？”问完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楚砚辞猛地偏过头，抬手动作极快地擦去那点湿痕，再转回来时，脸上已努力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平静，只是那泛红的眼尾，湿润卷翘的睫毛，以及微微红肿的嘴唇，无一不在昭示着方才发生的意外。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没有。”
祁妍看着他这副强自镇定却更显脆弱的样子，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愈发清晰。
她晃了晃确实有些发晕的脑袋，酒精让她的思维更加跳跃，也让那双总是精明锐利的桃花眼，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漾的迷离光彩，亮得惊人。
她看着他，像是欣赏一件无意间发现，易碎却珍贵的艺术品，语气不由自土地带上了赞叹和怜惜。
“我们砚辞这么好，又干净纯粹，以后不知道要便宜了哪个有福气的姑娘。”
楚砚辞猛地抬眼看她，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浪潮，像是冰封的海面下终于裂开了缝隙，涌出炙热而痛苦的岩浆。
他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近乎卑微的试探：“你……真的觉得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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