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继承三界巡使之位的第三百年，漳漯山的冰殿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彼时轮回盘正泛起淡淡的金光，宋清玉与司落叶的星轨在盘上缓缓流转，将一缕缕精纯的灵力注入三界。宋念背着手站在寒玉台前，指尖划过盘上代表人间的区域——那里有一处星轨正泛起诡异的红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扭曲了。
“这是……镜渊的气息。”他眉头微蹙，将界域罗盘凑到眼前。罗盘上的冰蓝光晕在触及那片红光时剧烈震颤，竟浮现出一行模糊的字迹：“蜃楼蚀骨，情丝锁魂，镜渊碎处，两界归真。”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司缘端着一碗桃花羹走进来，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她将玉碗放在台边，目光落在轮回盘的红芒上：“是人间的镜渊阁出事了？听说那里最近出了个能织梦的奇人，不少修士为了求一场美梦，连命都赔上了。”
宋念点点头，指尖在罗盘上轻点：“我去看看。”他转身时，腰间的长命锁——那枚复刻了轮回盘纹路的信物，突然与寒玉台上的银甲产生共鸣，发出清脆的响声。
司缘望着儿子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带上这个。”她从袖中取出半块玉佩，与宋念掌心的半块正好契合，“这是你父亲临终前留下的，说镜渊阁的阁主，认得这东西。”
人间的镜渊阁藏在终南山的云雾里，远远望去，整座楼阁像是用月光砌成的，檐角悬挂的风铃无风自动，发出摄人心魄的叮咚声。
宋念站在阁外，看着往来的修士们个个面色痴迷，眼中却没有半分神采，像是魂魄被抽走了一般。他将界域罗盘藏入袖中，化作一个普通的青衫书生，随着人流走进阁楼。
阁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是被碾碎的星辰。正中央的高台上，坐着一位白衣人，他面前摆着一面水镜，指尖轻拂间，镜中便浮现出各种绮丽的梦境——有金榜题名的狂喜，有久别重逢的泪目，有富可敌国的奢华，每个靠近水镜的人，都会露出痴迷的笑容，随后软绵绵地倒在地上，被侍者拖入后堂。
“这位公子，要织个什么样的梦？”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宋念转头，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眸里。说话的是个身着月白长衫的青年，腰间挂着半块与他相同的玉佩，眉目间带着几分书卷气，手中却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上刻着繁复的符文，像是某种锁魂咒。
“我想要一场……能看清过去的梦。”宋念不动声色地握住袖中的罗盘，金色灵力在掌心悄然流转。
青年笑了笑，引着他走向角落的隔间：“我叫苏凌华，是这镜渊阁的阁主。公子若信得过我，便随我来吧。”他转身时，宋念注意到他脖颈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
隔间内没有水镜，只有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白雾，看不清人影。苏凌华点燃三炷香，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把手放在镜面上，想着你最想看清的过去。”
宋念依言照做，掌心的玉佩突然发烫。铜镜上的白雾渐渐散去，浮现出三十年前的画面：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被绑在祭台上，胸口插着一柄黑色的匕首，台下的修士们举着火把，高呼着“魔女受死”。而站在祭台边的少年，正是年轻时的苏凌华，他眼中含着泪，却死死攥着拳头，不敢上前。
“这是……”宋念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我姐姐。”苏凌华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尖的匕首深深刺入掌心，“他们说她是魔女，能用梦境杀人，可我知道，她只是想让人做个好梦而已。”
铜镜中的画面突然扭曲，红衣女子的血滴落在地上，竟化作无数黑色的藤蔓，将整个祭坛缠绕。苏凌华的姐姐在藤蔓中发出凄厉的惨叫，最终化作一面铜镜，被台下的一个黑袍人取走——那人的腰间，挂着与苏凌华相同的匕首。
“是棠溪云。”苏凌华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他是玄清门的执法长老，当年就是他带队剿杀了我姐姐，还抢走了她的本命镜。现在，他就在后堂，用那些修士的魂魄喂养镜面。”
宋念的金色灵力骤然爆发，隔间的门被瞬间震碎。后堂的景象映入眼帘：无数面铜镜整齐地排列着，每个镜面里都困着一个痛苦的魂魄，而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正站在中央，指尖流淌着黑色的灵力，将魂魄一点点抽入一面巨大的黑镜中。
“凌华，又带客人来了？”黑袍人转过身，露出一张俊美却冰冷的脸。他看到宋念时，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落在苏凌华腰间的玉佩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怎么？把你姐姐的遗物，给了一个外人？”
“棠溪云，你这个刽子手！”苏凌华的匕首指向他，眼中泛起血丝，“今天我就要为姐姐报仇！”
棠溪云轻笑一声，黑镜突然发出嗡鸣，无数魂魄从镜中飞出，化作黑色的利爪，朝着苏凌华扑来。宋念及时祭出界域罗盘，冰蓝光晕在两人身前形成一道屏障，魂魄撞在屏障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三界巡使？”棠溪云挑眉看着罗盘，“难怪敢管玄清门的事。不过你可知，这镜渊阁的存在，本就是天帝默许的？”
宋念皱眉：“天帝绝不会允许你用魂魄炼镜！”
“那可未必。”棠溪云的黑镜突然展开，露出里面的画面——竟是当年天帝与玄清门掌门的密谈，“三百年前混沌之渊的裂缝虽已修补，但人间的戾气太重，需要一个地方来消化。我这镜渊阁，就是天界批准的‘戾气转化炉’。”
苏凌华的匕首哐当落地：“你说什么？我姐姐的死，也是天帝默许的？”
“不然你以为，凭玄清门的实力，敢动镜渊一族的人？”棠溪云缓步走向他，黑袍下的手悄然凝聚灵力，“你姐姐的本命镜能吞噬戾气，却也会滋生心魔，留着她，迟早是祸害。”
宋念突然想起母亲的话，掌心的玉佩与苏凌华的半块贴合，发出璀璨的光芒。光芒中，浮现出一个温柔的女子身影——正是苏凌华的姐姐苏凌月。
“阿华，别信他的话。”苏凌月的声音带着叹息，“棠溪云当年确实是奉命行事，但他留了我一缕残魂在本命镜里，这些年一直在暗中保护你。”
苏凌华愣住，看向棠溪云。黑袍人的耳尖微微泛红，别过头去：“胡说八道。”
“他每次剿杀作乱的修士，都会故意放过那些与你姐姐有关的人。”苏凌月的身影渐渐透明，“他腰间的匕首，刻着的不是锁魂咒，是护魂符，里面封存着我最后的灵力，能保你不受戾气侵蚀。”
铜镜中的画面突然切换：棠溪云在苏凌月的坟前放下一束白梅，在黑镜前偷偷为苏凌华织了一场“姐姐还在”的美梦，在玄清门长老要对苏凌华下杀手时，故意透露消息让他逃脱……点点滴滴，都是藏在冰冷外表下的温柔。
苏凌华的眼眶泛红，却依旧嘴硬：“那又怎样？他杀了我姐姐是事实！”
棠溪云的黑镜突然剧烈震颤，里面的戾气不受控制地涌出：“够了！”他转身时，宋念注意到他心口处有一个黑色的印记，正不断渗出魔气——那是长期接触戾气留下的反噬。
“你快撑不住了。”宋念的金色灵力指向他的心口，“戾气已经侵蚀了你的仙骨。”
棠溪云没有否认，只是将黑镜护在身后：“只要能压住这些戾气，死也无妨。”
苏凌华突然冲上前，匕首刺入棠溪云的心口——却在触及那枚护魂符时停住。他的指尖抚过棠溪云心口的印记，泪水落在黑袍上：“傻子……你这个傻子……”
护魂符在泪水的浸润下突然亮起，苏凌月的残魂从符中飞出，与黑镜中的戾气交织，竟化作一道纯净的白光。白光融入棠溪云的心口，黑色的印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原来如此。”宋念恍然大悟，“需要镜渊一族的真情泪，才能净化戾气。”
苏凌月的身影彻底消散前，笑着看向两人：“阿华，照顾好他。棠溪云，别再嘴硬了，喜欢就是喜欢，藏那么久不累吗？”
棠溪云的耳尖更红了，却反手握住苏凌华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怕他跑掉：“谁喜欢他了？我只是……不想玄清门少个打杂的。”
苏凌华嗤笑一声，却没有挣开他的手：“那你可得好好活着，不然没人给你打杂了。”
镜渊阁的戾气被净化后，终南山的云雾散了，露出底下郁郁葱葱的林海。宋念将界域罗盘留在阁中，作为两界灵力的媒介，能随时监控这里的动向。
离开前，他站在阁顶，看着苏凌华与棠溪云在院中争执——准确来说，是苏凌华拿着匕首追打棠溪云，而棠溪云一边躲闪，一边把刚摘的野果塞给他。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像极了轮回盘上那对依偎的星轨。
“公子慢走！”苏凌华的声音从院中传来，他手里举着半块玉佩，朝宋念挥了挥手。
棠溪云站在他身边，虽然没说话，却对着宋念的方向微微颔首，黑袍的衣角被风吹起，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里衣——那是苏凌华给他缝的。
宋念笑着点头，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漳漯山飞去。界域罗盘在袖中轻轻震动，像是在为这对新的恋人祝福。
三百年后，镜渊阁成了人间最有名的“解愁地”。
来这里的人不再是为了织梦，而是为了听苏阁主讲那些藏在梦境里的真相。棠溪云则成了阁里的“护法”，虽然依旧不苟言笑，却会在苏凌华讲得口干舌燥时，默默递上一杯热茶。
阁内的铜镜前，时常围着一对身影。苏凌华的指尖拂过镜面，里面便浮现出当年的画面：祭台上的红衣，坟前的白梅，护魂符的光芒……每次看到这些，他都会故意戳戳棠溪云的心口：“喂，这里还疼吗？”
棠溪云会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早就不疼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你在，哪里都不疼。”
铜镜突然泛起金光，映出漳漯山的景象：宋念正站在轮回盘前，对着他们的方向微笑，而盘上代表人间的区域，多了两颗紧紧相依的星辰，一颗泛着月光般的清辉，一颗带着火焰般的温暖，在六界的星轨中，闪耀出独属于他们的光芒。
阁外的风铃又响了，叮咚声里，藏着跨越仇恨的温柔，藏着口是心非的守护，藏着那句未曾说出口，却早已刻入魂魄的誓言——
镜渊碎梦，情丝不灭。
两界为证，此心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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