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深夜
黎昭月靠在椅背上浅眠,忽然被一阵急促而压抑的咳嗽声惊醒。她睁开眼,床上的李既白不知何时醒了,正侧着头,剧烈地咳嗽着。苍白的脸上因吃力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上满是冷汗。
她下意识站起身,想去倒杯水,脚步却像钉在原地。恨意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最终,她还是倒了一杯温水,走至床边,却没有递给他,只是放在了床头的矮几上,声音冰冷:“喝水。”
李既白的咳嗽渐渐平息,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眸子因伤病而显得有些涣散,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去看那杯水,只是静静盯着黎昭月,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极淡的弧度。
“你……没事就好。”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黎昭月心头巨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醒来第一句话是关心自己?他难道忘了,是谁将他伤成这副模样?
“死不了。”她硬邦邦地回道,别开眼,不去看他那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眼神。
李既白默了一刹,目光扫过她眼底的乌青和身上未曾更换的嫁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似是心疼,又似是……满足。
“吓到……你了,”他断断续续地说,气息微弱,“别怕……我……不会,有事。”
黎昭月猛地回头,死死盯着他:“那也不关我的事。”
李既白看着她,眼神依旧温柔。他自顾自喃喃道:“昭昭……留在我身边……”
他还想说什么,却体力不支,再次陷入昏睡。
黎昭月站在原地,嗤笑一声,“留在最大的危险身边,李既白,你会有后悔的那一天的。”
李既白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但依旧虚弱,无法起身。
黎昭月依旧是那个被软禁的“妻子”,每日被困在主院。但她不再像最初那样焦躁,而是开始利用这被迫的“共处一室”,冷静地观察。
她发现,李既白的心腹侍卫首领墨痕,每日会在固定的时辰前来,低声汇报一些事情。尽管声音压得极低,黎昭月还是凭借前世帮他处理密信时练就的耳力,捕捉到了一些零碎的词语——“粮草”,“弹劾”,“陛下”……
北境,是北境!黎昭月的心提了起来。二哥那边不知如何了?
当墨痕再次汇报完毕,准备离开时,黎昭月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墨侍卫。”
墨痕脚步一顿,转身恭敬行礼:“夫人有何吩咐?”
“我兄长黎昭雪,日前曾托人送信于我,不知信在何处?”黎昭月直视着他,目光锐利,“还是说,侯爷是否对我兄长,有‘安排’?”
她这是在试探,试探李既白对黎家的掌控到了何种地步,也试探他是否拦截了她与二哥的联系。
墨痕面色不变,垂首道:“回夫人,并未收到二公子的信件。侯爷重伤未愈,尚未对北境事宜做出新的安排。夫人若想念家人,待侯爷痊愈,可递帖子回府探望。”
一个滴水不漏的回答。黎昭月心中冷笑,不再多问。
她转而将注意力放回李既白身上。他醒着时,大多时候很安静,只是看着她。他偶尔还会试图与她说话,问她想吃什么,是否闷倦,语气像寻常丈夫关心妻子。
黎昭月一律以沉默或最简短的“是”,“不”回应。她不再激烈地表现出恨意,但那层冰冷的隔阂,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她开始亲自为他换药。这是陈太医的建议,说是促进夫妻感情。黎昭月明白,这恐怕也是李既白的意思。她没有拒绝,这或许是她能最近距离观察他伤势真伪的机会。
解开绷带,心口那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眼前。皮肉外翻,虽然开始愈合,依旧触目惊心。黎昭月的手很稳,因前世总帮李既白处理伤口而更为熟练。
她能感受到李既白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凝视。
“昭昭,”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因为伤口的牵扯而有些气息不稳,“若我……就此死了……你可会有片刻伤心?”
黎昭月涂抹药膏的手一顿,随即更加用力,引得他闷哼一声。
“侯爷若死了,我便是寡妇,自然伤心。”她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真情实感。
李既白却低低地笑了起来,牵动了伤口,苍白的脸上却漾开一抹奇异的光彩:“也好……哪怕是因为这个……”
疯子!黎昭月心中暗骂,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恨不得将那伤口重新撕开。
李既白的伤势稳定下来,开始能靠着软垫坐起身片刻。主院的禁锢似乎松动了一些,至少,云舒被允许进来伺候黎昭月起居了。
再见到云舒,云舒眼睛哭得红肿,抱着黎昭月上下检查,确认她无恙后才稍稍安心。她带来了些外界的零碎消息,多是市井流言。
有说靖安侯夫妇新婚燕尔,情深意重,侯爷为保护夫人重伤,夫人衣不解带悉心照料。也有猜测新婚之夜是否发生了变故,否则为何侯府戒备如此森严,夫人也从不露面。关于黎家,则传闻黎二公子在北境似有动作,与督粮官员发生过冲突,但详情不明。
“小姐,您受苦了。”云舒看着黎昭月清减的面容,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没事。”黎昭月拍拍她的手,压低声音,“可能联系上二哥?”
云舒沮丧地摇头:“府里看得紧,我们带来的陪嫁婆子和小厮都被调去了外院,轻易进不来。送信出去……更难了。”
黎昭月心下沉吟,李既白这是要将她彻底隔绝外界。
这时,墨痕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进来。黎昭月示意云舒接过,自己却并未像往日那般立即离开,而是站在床边,看着墨痕熟练地扶起李既白,准备喂药。
李既白的目光始终落在黎昭月身上,忽然对墨痕道:“你去看看……陛下赏赐的那株血珊瑚……送到了吗?亲自去核对入库。”
墨痕愣了一下,随即领命:“是。”他将药碗递给云舒,躬身退下。
屋内只剩下黎昭月,云舒和半倚在床的李既白。
李既白看向黎昭月,声音温和:“昭昭,劳烦你。”
黎昭月蹙眉,他这是支开墨痕,想让她喂药?她站在原地未动。
李既白也不勉强,自己伸手去接云舒手中的药碗,然而手却抖得厉害,刚接过药碗便倾斜。滚烫的药汁溅出些许,落在他的手背上,荡起一片赤红。
“侯爷!”云舒惊呼。
黎昭月瞳孔微缩,最后从他手中接过了药碗。男人的手指冰凉,触碰到他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抿着唇,舀起一勺药,吹了吹,递到李既白唇边。动作僵硬,毫无温情可言。
李既白顺从地喝下,目光却像粘在了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眷恋。他喝得很慢,每一口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就在一碗药快要见底时,他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齐州……并非……天灾。”
黎昭月的手一抖,勺子里剩余的药汁洒在了他的衣襟上。
齐州是她阿姊黎昭华驻守的边城。前世,黎昭华在战场上牺牲,尸骨无存!而民间的说法,是遭遇了罕见的暴风雪和狼群袭击。
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齐州,“并非天灾”,难道阿姊的死亡,另有隐情?
黎昭月霍然抬头,撞入李既白深邃的眼眸中。那里不再是全然的温柔,而是翻涌着某种沉重的情绪,眼底也带着一丝无力。
“你……”她刚开口想问清楚。
门外传来脚步声,墨痕回来了:“侯爷,血珊瑚已核对入库。”
李既白瞬间恢复了那副平静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黎昭月的幻觉。
他对着黎昭月温和地笑了笑:“有劳昭昭了。”
黎昭月端着空药碗,呆愣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看向李既白,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但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疲惫至极。
他刚才那句话,分明是在向她透露极其重要的信息。如果黎家的悲剧背后真有阴谋,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参与者?还是……知情者?
她看着床上那个闭目假寐的男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所以为的复仇,可能仅仅触及了冰山一角。在水面之下,隐藏着更黑暗和更复杂的漩涡。
而李既白,这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似乎既是漩涡的中心,也可能是唯一能让她窥见真相的人。
这一夜,黎昭月彻底失眠了。李既白那句“齐州并非天灾”,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盘旋。
恨与对真相的渴望,交织成一张更密的网,将她牢牢缚住。
李既白的伤势渐愈,已能下床缓步行走。这日清晨,李既白在书房召见了侯府总管事和几位颇有脸面的嬷嬷。黎昭月也被请了过去。
书房内,李既白坐于主位,脸色仍有些疲惫,但威仪不减。他示意黎昭月坐在他身侧。
“侯爷,夫人。”总管事躬身行礼,呈上一大串铜钥匙和厚厚几本账册,“这是府中库房钥匙以及近年来的账目明细,按侯爷吩咐,今后一应交由夫人掌管。”
前世,黎昭月嫁入侯府后李既白亦是如此,毫无保留地将中馈之权交予她,她曾为此感动不已,呕心沥血为他打理庶务,将侯府治理得井井有条。
可最终,这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
如今,这串钥匙在她眼中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想用庶务牵绊住她。
“侯爷厚爱,昭月心领。”她并未伸手去接,声音疏离,“只是昭月年轻识浅,性情顽劣,恐难当此重任。且侯爷重伤初愈,府中事务繁杂,若因昭月处置不当而影响了侯爷静养,反为不美。这管家之权,还是由原先的老人管着更为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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