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丝毫余地。
书房内瞬间寂静,总管事和嬷嬷们皆面露诧异,偷偷觑着李既白的脸色。历来高门主母谁不想牢牢抓住中馈之权,这位新夫人竟如此毫不犹豫地推拒?这是伤到脑子了吧?
李既并未动怒,他早料到她会拒绝,但亲耳听到,心中仍泛起微澜。
“既如此,”他语气依旧温和,“便依夫人之意。账目暂且由陈嬷嬷代管,但府中一应大小事务,仍需禀明夫人知晓。”
他并未完全收回,留了一丝余地,也维持了她女主人的体面。
“是。”总管事与陈嬷嬷连忙应下。
黎昭月不置可否。知晓?她自然会知晓,但绝不会插手,“既如此,便按侯爷说的办吧。若无他事,昭月告退。”
离开书房,黎昭月走在回廊下,心中并无轻松之感。李既白如此轻易让步,反而让她觉得他另有图谋。她想起前世,他便是这般,一颗甜枣,一个巴掌。无论是权力还是温情,然后再在她最沉浸之时,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李既白移交管家之权被拒后,侯府的下人们对待黎昭月的态度,愈发显得微妙起来。表面上的恭敬丝毫未减,甚至因为李既白那句“事事需禀明夫人”的命令而更加谨慎,但那恭敬之下,却隐藏着更多的审视和好奇。
黎昭月对此浑不在意,每日里除了在云舒的陪伴下于花园散心,便是待在主院,看书习字,或是发呆。她刻意避开一切可能与府中事务产生交集的机会,对陈嬷嬷每日前来禀报的事项,也只是淡淡听着,从不发表意见,权当一个旁观者。
她这般作态,自然又引来了不少私下议论。有说她清高孤傲,不屑庶务;有说她因新婚之事心怀怨怼,故意与侯爷置气;更有甚者,猜测她是否真的如自己所言,无能管理这偌大的侯府。
这些流言蜚语,或多或少也传到了李既白的耳中。他并未出面制止,也未曾因此对黎昭月有任何不满的表示,只是沉默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李既白命墨痕带着几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来到了黎昭月所居的院子。
箱子被一一打开,刹那间,珠光宝气几乎晃花了人眼。有婴儿拳头大小的东珠,晶莹剔透的翡翠摆件,罕见的红宝石首饰,还有各色珍玩古画,皆是价值连城之物。
“侯爷说,这些都是他私库里的珍藏,赠与夫人把玩赏鉴。”送东西来的侍卫恭敬道。
若说管家之权是责任,这些珍宝便是纯粹的宠爱与讨好了。前世,李既白可从未送过她这等珍贵的玩意。
黎昭月随手拿起一颗浑圆莹润的东珠,触手温凉,原来,李既白从未坦诚过。
她将东珠丢回箱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对身旁的云舒淡淡道:“将这些分成三份。一份送去给府中几位年高的嬷嬷,就说侯爷赏赐,慰劳她们多年辛苦。一份换成银钱,以我的名义在城外施粥赠药。最后那份……”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诮,“送去给曾小姐吧,就说,贺她觅得良缘,聊表心意。”
云舒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些可是侯爷的私藏。小姐竟然眼都不眨就全部送人,还要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小姐,这……恐怕不妥吧?”云舒小声劝道。
“按我说的做。”黎昭月语气不容置疑。
消息很快传到李既白耳中。他正在书房练字,闻言,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上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墨迹。他掐紧着掌心,可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让回报的侍卫退下,什么也没说。
只是当夜,他房中的灯,亮了彻夜。
黎昭月的行为并未激起李既白的怒火,这让她有些意外,但也更加警惕。他越是忍耐,所图必然越大。
既然珍宝不动他心神,黎昭月决定再添一把火。前世,李既白曾信誓旦旦承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虽然后来证明是谎言,但至少在明面上,他始终未曾纳妾。今生,她便要亲手打破他的假面!
她开始命人暗中物色容貌出色,身家清白的女子。不拘是良家子还是伶人,只要姿色够好,便留意着。同时,她也在与几位宗室王妃饮茶时,流露出“侯爷子嗣为重,自己身子弱,恐难开枝散叶”的忧虑。
很快,京城中便隐隐有流言传出,靖安侯夫人贤惠大度,主动为侯爷张罗纳妾之事。
这一日,黎昭月直接带着两名精心挑选的女子来到了李既白的书房。一名叫怜影,是江南来的伶人,身段柔软,眉眼含情,擅琵琶;另一名叫秋画,是书香门第的旁支孤女,气质清冷,通诗书。
“侯爷,”黎昭月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事,“您伤势渐好,身边也需人细心伺候。昭月为您挑选了两位妹妹,性情温顺,知书达理,留在房中也可减轻您的负担。
书房里李既白正在与幕僚议事。见到黎昭月带着两个陌生女子进来,幕僚识趣地立刻退下。李既白的目光扫过那两名娇羞的女子,最后定格在黎昭月毫无波澜的脸上。
他眸色深沉,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怜影和秋画感受到这无形的压力,吓得脸色发白。
良久,李既白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夫人……真是贤惠。”
黎昭月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身为侯府主母,理应为侯爷考量,为子嗣计。”
李既白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凉意:“好一个……为子嗣计。”他站起身,走到黎昭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如刀。
“既然夫人如此盛情,”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那为夫……便却之不恭了。”
他竟答应了?黎昭月心中一震,但随即冷静下来,这样便再好不过了。
“既如此,人已送到,昭月告退。”她不想再多看他和那两名女子一眼,转身便走。
然而,她刚回到自己院中不到一个时辰,便听到云舒白着脸来报:“怜影姑娘失手打碎了侯爷最喜爱的一方端砚,被侯爷下令打了二十板子,撵出府去了。秋画姑娘则因举止轻浮,没有规矩,被直接送去了城外的庵堂静修。”
“知道了。”黎昭月语气平淡,无事发生般拿起一块绿豆糕,又小抿着茶水。
“小姐……”云舒看着她平静得过分的侧脸,心中惴惴不安。
“他这是在告诉我,”黎昭月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眼神却冰冷,“我送去的人,他一个都不会留。”
“也好。”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不知是在对云舒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既然他不要她精挑细选的,那她便换种方式。
从这一天起,靖安侯府隔三差五便会迎来各式各样的女子。有时是能歌善舞的舞姬,有时是精通茶道的清倌人。甚至还有一位家世尚可,性格爽利的没落将门之女,被黎昭月以“切磋武艺”之名请入府中做客,一住便是数日。
黎昭月做足了正室夫人宽容大度的姿态,引得外界议论更是沸沸扬扬。靖安侯夫人“贤惠”之名远播,而靖安侯也落了个“眼光挑剔”,“不解风情”的名声。
面对这些源源不断被送来的女子,李既白的处理方式简单而统一: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然而,不出一日,这些女子总会因为各种过失而被迅速,干净地打发掉,绝无例外。
塞妾风波在侯府内部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常态,这看似无聊的拉锯,消耗着彼此的耐心,也麻痹着暗处窥探的眼睛。
黎昭月深知此举徒劳,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明确表达抗拒与不满的方式。
她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如何获取外界消息上,尤其是关于北境,关于黎家。侯府中李既白的掌控无处不在,她尝试过几次,都无法将消息顺利送出,也无法接收到外界的只言片语。云舒和她带来的几个陪嫁,行动也被无形限制在主院周围。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考虑是否要兵行险着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悄然降临。
“小姐,曾钦宁小姐递了帖子进来,说……感念您日前赠珠之恩,特备了薄礼,想亲自入府拜谢。”
曾钦宁?黎昭月眼底闪过一丝冷芒。她前几日将李既白所赠的东珠转送两颗给她,本意是羞辱与挑衅,没想到这曾钦宁竟敢顺杆往上爬,找上门来。
“带她到偏厅。”黎昭月起身,语气平淡无波,“更衣。”
她并未刻意装扮,只着一身淡青色的常服,乌发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脂粉未施。然而眉宇间那份历经生死后沉淀下的冷冽,却比任何华服珠宝都更具气势。
踏入偏厅时,曾钦宁正垂首静立,一副恭顺模样。听到脚步声,她立刻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民女曾钦宁,拜见夫人。多谢夫人日前厚赐,东珠珍贵,民女受之有愧,今日特备了些江南家乡的点心,手艺粗陋,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裙衫,纤腰不盈一握,声音软糯,我见犹怜。只是那偶尔飞快掠过的眼神,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与审度,落在了黎昭月身上。
黎昭月并未立刻叫她起身,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才淡淡开口:“曾小姐有心了,坐吧。”
“夫人,民女今日冒昧前来,除了道谢,还有一事……关乎夫人母家,不知……当讲不当讲。”曾钦宁显然有些局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黎昭月只抬眸瞥了她一眼:“哦?关乎黎家?曾小姐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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