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叮”地停在十楼,池念走出轿厢。
她掏出钥匙开门时,指腹触到锁孔熟悉的纹路,门“咔嗒”一声开了。
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城市天际线,晨光漫进来,
把玻璃染成温暖的琥珀色,连空气里都浮着细碎的光尘。
阳台传来洒水壶轻晃的响动,外婆系着碎花围裙从阳台探出头,手里还举着沾着水的洒水壶,
看见她的瞬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念念?你怎么回来了!”
话音刚落又眨了眨眼,像是怕看错,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水,快步迎上来,
“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给你留着吃的呀!”
书房的门“吱呀”开了,外公探出头,老花镜滑在鼻尖,手里还捏着本线装书,镜片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孩子,咋突然跑来了?快进来坐!”
“国庆放假,”池念换鞋时,鞋跟碰在鞋柜上,发出轻响,“特意早点过来的。”
她把补品往玄关柜上放,外婆已经放下洒水壶过来。
外婆攥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着她的手背,带着刚浇完花的潮气:
“早饭吃了没?锅里温着面条呢,我去热!”
外婆转身要往厨房走,外公拍头道:
“对,念念你先歇会儿,我去烧壶新茶,你爱喝的碧螺春还有呢。”
他往沙发上拍了拍,“先坐着说说话。”
池念在沙发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磨得发亮的木质扶手。
阳光从老式窗棂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面香,混着阳台晾着的衣物皂角味——
是再寻常不过的生活气息,却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刻意封存的记忆。
“发什么呆呢?”外婆把面碗往餐桌上放,葱花的香气漫过来,
“快吃,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池念低头时,看见碗里的溏心蛋颤巍巍的,
蛋黄顺着蛋白往下淌,金黄金黄的,像极了小时候外婆总给她弄的样子——
那时她总嫌蛋黄太生,外婆就笑着用筷子戳开一点:
“你瞧,这样才嫩呢。”
外公在一旁摆棋盘,棋子落在木盘上的声音“嗒嗒”响:
“吃完陪我杀两局,让你瞧瞧外公新学的阵法。”
池念“嗯”了一声,夹起面条的手却顿了顿——
上一世整理他们遗物时,在衣柜最底层的旧木箱里,翻出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
“念念爱吃溏心蛋,水开后煮三分二十秒最合适”,
字迹洇了边,却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外婆探头看了看厨房外,笑着说: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这花就等你回来才肯香呢。”
外婆笑着转身去侍弄那些花草,
阳台的蟹爪兰忽然被风拂得沙沙响,开得热闹,粉紫的花瓣层层叠叠,像缀满了小灯笼,
凑近些,能闻到股清甜的香,不浓,却带着股子秋日的温润。
外婆走过来,笑着说:
“这花怪得很,十月一到就准点开,像掐着日子似的。”
指尖拂过花瓣时,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
花盆是素白的粗陶,边缘还留着手工捏制的指纹,是池念小时候跟着陶艺师傅学捏的,歪歪扭扭的,
却被外婆宝贝似的用了七年。
花瓣上沾着水珠,阳光一照,像撒了碎钻,
风一吹,花枝轻轻晃,影子投在墙上,活像群小爪子在跳舞。
池念转头,正撞见外公正悄悄往她茶杯里续水。
热水注进碧螺春里,泛起细碎的白汽,
阳光透过他指缝落在杯沿,漾起的光斑晃悠悠的,像撒了把碎星星。
这一次,她没有急着吃面,也没有惦记着赶紧落棋。
就慢慢喝着茶,听外婆絮叨小区里王阿姨家的猫又生了崽,李大爷的孙子考上了重点中学;
看外公在棋盘上摆开架势,一会儿皱眉琢磨,一会儿又得意地敲敲棋子,说,
“这步棋保准让你认输”。
面条凉了也没察觉,溏心蛋的蛋黄凝住了也不介意。
池念忽然懂了,
原来幸福从不是赶时间,不是非要抓住什么、完成什么,
而是能这样好好地看着眼前的人——
看外婆眼角的笑纹里盛着晨光,看外公落棋时指节微微发颤的模样,
把那些上一世错过的晨光,那些没来得及说的话,一点点,慢慢补回来。
风从阳台溜进来,带着花香拂过脸颊。
池念低头抿了口茶,碧螺春的回甘漫上来,像此刻心里的滋味,温温的,又带着点清润的甜。
夜色漫进窗棂时,池念拎着包在玄关换鞋。
外公外婆站在一旁,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可那笑意浸着些微的黏糊,像糖稀似的,缠得人心头发软——
那是藏不住的不舍。
“下周还回来不?我去新学个棋局,保准赢你。”
外公语气里带着点试探的雀跃,话虽逞着强,眼神却黏在池念的包上,
像怕她这一走,就把日子也带走了似的。
池念“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发闷。
阳台的蟹爪兰在暮色里轻轻晃,花瓣上的露珠已经干了,却像还沾着白日的光。
外婆在旁轻轻拽了拽外公的袖子,又转向池念,拽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着她的手背:
“其实……你不用总惦记着回来,学业忙就……”
话没说完,被外公瞪了一眼,
“说啥呢,孩子回来才好。”
隔着一条短短的廊道,电梯“叮”地响了一声,像根轻轻扯动的弦。
池念转身时,看见外婆正对着她出神;
外公背着手站在旁边,目光落在她的包上,像是还有话要说,最终只化作一句“路上慢点”。
上一世,伯父母总说“外公外婆年纪大了,需要静养”,
周末要么报满补习班,要么说“公司团建带家属,不去就是不给面子”。
她记得有次偷偷给外婆打电话,听筒里传来外婆止不住,掩不住的咳嗽声。
她担心外婆,找伯母,想不去上下午的课,去看看外婆。
可伯母不让,说,
“你外婆没事,老人家身体弱,可能就是有点着凉,不要紧的,你的课程要紧”。
可后来才知道,那天外婆咳得直不起腰,外公扶着她去社区医院,路上差点摔倒。
外公走的那天,她正在参加伯父母特意安排的“精英夏令营”,手机被收了。
等她拿到手机回拨时,电话那头是外婆打了好几个的号码。
伯父母说“老人家走得很安详,没什么遗憾”。
可她在整理遗物时,发现外公枕头下藏着个小本子,
最后一页写着“念念今天该放假了,炖了她爱喝的排骨汤”,日期正是外公心梗发作那天。
外婆是外公走后,不到半年走的。
走之前的日子里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外公的遗像说话。
伯父母说“老太太想不开”,
池念却在衣柜深处找到个铁盒子,里面全是她从小到大的照片——
幼儿园画的歪扭扭的画,小学得的小红花,初中穿校服的合影,每张背面都有外婆的字:
“念念今天笑了”“念念考了第一”“念念说要带外婆去北京”。
最后一张照片是她参加夏令营时拍的,穿着统一的迷彩服,外婆在背面写着“念念瘦了,回来要多做点肉”,
字迹歪歪扭扭,墨痕晕开了好几处,像被眼泪泡过。
想到这里,池念鼻尖一酸,眼眶突然就热了。
她没说话,转身走回去,轻轻抱住外婆——
怀里的人比记忆里瘦了。
“怎么了,念念?受欺负了?”外婆最先看出她眼底的红,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声音发颤,
“告诉外婆,外婆给你做主!”
“对,念念,跟外公说,谁欺负你了?”外公在一旁跟着点头,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
“我们给你撑腰。”
“没……”池念把脸埋在外婆衣襟里,硬生生将涌到喉咙口的呜咽咽了回去,声音闷得像含着水,
“就是想抱抱你们。”
怀里的人比记忆里瘦了太多,后背的骨头硌得她心口一阵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
松开手时,她又抬手拍了拍外公的肩膀。
那肩膀早已不如从前宽厚,隔着薄薄的衬衫,能清晰摸到微微凸起的骨节,硌得指尖有些发疼。
外公扶着她的肩,鼻梁上的老花镜反射着楼道暖黄的光。
两人的影子被电梯顶部的灯光拉得又细又长,像两道不舍的牵挂,
仿佛要顺着电梯井一直延伸下去,跟到楼下,跟到她能看见的每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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