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檀香裹着寒气漫过来。李广南手撑在桌上,指尖捻着枚玉扳指,目光落在陆景年身上时,像淬了冰的刀:“你想戴罪立功?”
陆景年叩首在地面,带出轻响:“臣不敢辞。”
“可以。”李广南的声音平平淡淡,“但只许你递牌子说疑点,不许沾手查案。”
陆景年的肩背几不可察地一紧,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却稳。
“臣遵旨。”
……
禁足的日子像是被拉得格外漫长。门外总有金吾卫守着,青石门槛被他们的靴底磨出浅痕,檐下的灯笼换了三回,连阶前那丛花都谢了大半。
“大人,这是今早从大理寺递出来的消息。”老仆捧着个封了火漆的信封,声音压得极低。信封边角有些发皱,显然是几经辗转才送到这里。
陆景年正临窗看着案上的沙盘,指尖捏着根细竹片,在沙面上勾勒着沈府的布局。听到声音,他头也没抬,只淡淡道:“放着吧。”
老仆将信封搁在案角,终究忍不住劝:“您这几日几乎没合眼,就算心里急,也得顾着身子。再说……陛下既已下了禁足令,您又何苦再折腾?”
陆景年捏着竹片的手顿了顿。沙盘里,沈府的回廊与花园已初具雏形,他正用竹片在书房位置画了个圈,沈砚之便是在那里被害的,据报当时书房门窗紧闭,桌上还温着一壶未喝完的茶。
“不必担心我,我很好。”
老仆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说话。
陆景年拆开信封,里面是陈书言用蝇头小楷写的字条,字迹潦草,带着几分仓促:“沈府老管家招供了,承认三案都是他所为。说是沈砚之当年杖打他儿子,致其残废,他怀恨多年。少卿是发现他行踪,因此下毒。公主中毒则是他对公主一直怀恨在心。大理寺已结案,只等陛下批红。”
“一直怀恨在心?”
好简单的说辞。
“看来,他连造假都懒得用心。”陆景年将字条捏在指间。
陆景年知道这三件事都是李广南所为,但不拿出证据谁能相信他,谁又敢相信他。
“大人,陛下邀你见他。”老仆进来说道。
……
紫宸殿的暖阁里燃着银丝炭,暖意从脚下的地龙丝丝缕缕往上冒,却驱不散陆景年心头的寒意。
李广南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枚羊脂玉扳指,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脸上。
“陆评事这几日在府中,倒是清闲。”李广南的声音漫不经心,“这案子可是已经了解了?”
陆景年垂着眼,指尖在袖中悄然蜷起:“案子已结,但臣只是觉得案情尚有疑点,不敢辜负陛下所托。”
“所托?”李广南嗤笑一声,将玉扳指往案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朕何时托你查案了?你如今是戴罪之身,能在府中安坐,已是朕格外开恩。”
陆景年抬头,目光撞进对方眼底。那里没有怒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像结了冰的湖面。
陆景年没回答,李广南也没说话,殿内一时寂静。
片刻后,李广南先开了口,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案上的玉镇纸,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王大人向朕举荐,说御史台缺个得力的人手,想让你去当监察御史。你觉得如何?”
陆景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错愕。监察御史虽只是七品,却有弹劾百官之权,可李广南前几日还将他禁足,如今却突然委以重任……这转折太过突兀,像戏台上演到一半,突然换了剧本。
“陛下,臣……”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被喉间的干涩堵住。是该谢恩,还是该追问?这突如其来的任命,像裹着蜜糖的钩子,甜香里藏着看不见的锋刃。
“怎么?”李广南挑眉,指节在案面上轻轻叩击,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敲在人心尖上的鼓点,“你不愿意?还是觉得,这官太小,配不上你陆大人的能耐?”
“臣不是这个意思。”陆景年定了定神,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只是此事太过突然,臣……臣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李广南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达眼底,“那回答朕,这监察御史,你接还是不接?”
陆景年望着御座上那人深不见底的眼眸。这不是询问,是旨意。接,便是踏入新的棋局;不接,便是认了“不识抬举”的罪。
他深深躬身,袍角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烟:“臣,遵旨。”
陆景年走出暖阁时,廊下的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他抬头望着宫墙尽头的角楼,飞檐如刀。
让他当监察御史,不过是把他放在更显眼的位置,既能堵住言官的嘴,又能随时监视他的动向。
……
三日后,到了陆景年正式到御史台任职的时候。
陈书言看着陆景年,声音带着点闷:“说实在的,真舍不得你走。往后大理寺值房里,再没人跟我对着卷宗较劲到后半夜了。”
陆景年正理着衣襟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眼底漾着点笑意:“怎么?还想让我隔着整日连眼都不合一下?先前在大理寺,是谁总抱怨我查案太疯魔,害得他跟着熬?”
“那是!算了,不说了。”
片刻的沉默后陈书言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拽住了陆景年的袍角。
“上回在朝堂,陛下否认密旨时,我本该……”他声音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我本该站出来的。可那时我看着陛下的脸色,看着满殿文武的眼神,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都迈不动……”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松开手,后退半步,袍角从指缝间滑落,留下几道浅浅的褶皱。
陈书言喉结动了动,“陛下否认密旨时,我本该……”
“你本该什么?”陆景年打断他,“冲上去跟陛下辩白?还是拿你这身官袍赌一个欺君之罪?”陆景年笑着对他说,“只不过是写他人的言语罢了,我到是不在乎。”
陈书言低着眸,没说话。
街角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玄色的马队踏过青石板路,蹄铁撞地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苏将军,好久不见。”陆景年抬手示意,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上,“看来这几日没少熬夜。”
苏铭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像是刚喊过口令:“队里忙,抽不出时间。前几日想去找你,被金吾卫拦在街口。”
他说着,目光扫过陈书言,也没多问,只转向陆景年,“走吧,我送你过去。”
陆景年点头,随后转身看向陈书言。
陈书言已经打算抬腿走人了,陆景年笑了笑,没说话。
……
御史台的院子比大理寺小些,却更整洁。青砖地缝里连草都看不见,廊下的木柱被漆得油亮,每个转角都挂着块小木牌,写着“肃静”“回避”。
“陆御史,这边请。”引路的小吏脚步轻快,声音却压得低,“您的公房在东厢房第三间,王大人特意让人打扫过,还添置了新的书案。”
陆景年跟着他穿过回廊,眼角的余光瞥见几个身着绯色官袍的人正站在廊下打量他,眼神里有好奇,也有审视。他知道,这些人都是资深御史,有的已在此任职十年,如今突然空降一个“戴罪升官”的新人,自然会多看几眼。
“就是他?前几日被金吾卫从大理寺抓走的那个?”
“听说沈尚书的案子就是他查的,结果查到自己头上了……”
“嘘,小声点,听说他是陛下亲自点的人。”
议论声像蚊子似的嗡嗡作响,陆景年却像没听见,只径直走到东厢房第三间门前。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时,一股淡淡的松墨香扑面而来。
书案是新打的,紫檀木的,上面摆着砚台、镇纸,甚至连笔架上的毛笔都按粗细排得整整齐齐。墙角立着个书架,上面空荡荡的,只最上层放着个青瓷瓶,插着几枝刚折的红梅。
“王大人说,陆御史刚到,先歇歇脚,午时再去议事厅见各位同僚。”小吏躬身退下。
苏铭走到书架前,指尖拂过空荡荡的隔板:“看来,这位王大人对你是真的欣赏。”
陆景年指尖叩了叩案面,目光落在那瓶红梅上。
“欣赏不欣赏的,不重要。”陆景年指尖捻着案上的红梅花瓣,花瓣上的晨露沾在指腹,凉丝丝的,“倒是苏将军,队里若真忙得脱不开身,不必特意绕这一趟。”
“我也是刚好顺路。”苏铭说道,“午时议事,别迟到。御史台的老规矩,卯时开衙,午时议事,误了时辰。”
“苏将军放心。”陆景年走到门口,替他掀起竹帘,晨光顺着帘缝淌进来,在他青色官袍上织出细碎的光斑,“丢不起那人。”
苏铭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随后便离开了。
陆景年在门内应了声,看着他的背影转过回廊拐角。廊下的议论声不知何时停了,那些绯袍官员早已散去,只剩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晃着,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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