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半柱香,车轮滚动声渐渐放缓,直至消失。
“娘子,到了。”小翠在马车外喊道。
二人听到动静起身走下马车,姜府管事杨管事早已在府门等候多时,看着下来的姐妹二人,紧皱着的眉心也终于放松下来。
今日家中女儿传信来,信中写道杨管事母亲旧疾又犯了,他寄回家中的药物也所剩无几。
杨家住在距离京中一千公里开外的村庄,他收到信时已将近天黑,实属无奈,便买了药去茶肆托熟人稍回,他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三娘子便抓住机会,翻墙出去。
大娘子得知此事,不顾阻拦亲自召了家丁寻人,留他在此候着。
最近京中不安定,那些被害之人死相是何其的惨烈,如此险情,他自是知道的。
或许是大娘子说出“我知道她在哪”那句话时眼神太过坚定,竟让他鬼使神差的放弃了阻拦。
待人走远,他便生出后悔之意,如若二位娘子今夜回不来呢,便是十条命都不够他抵的。
想到此处,他竟后怕起来,他抬手用袖袍胡乱擦拭了一番脸上的冷汗,便赶忙对着走过来的姐妹二人行礼。
“父亲可知此事?”姜允月走近问道。
“大人回府时提了一嘴三娘子,卑职按照您的吩咐只言三娘子赶路累着了,早些睡下了。”
姜允月点点头,又对着跟随的家丁叮嘱道:“今夜之事,皆当没发生过,都散了吧。”
众人连忙应声,便一并散了去,府前只留主仆三人。
姜允月抬脚朝着府中走去,似是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今夜出府所为何事?”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冷风的呼啸和暴虐的雷声。
一阵沉默过后,姜云月一脸疑色的转过身来,只见姜暖并未跟上来,而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府前,蹙着眉头仰首凝望着些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差的并不远,姜允月缓缓朝她走去,来到身前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片刻,她便露出不解的神色,没看错的话,她是在看姜府牌匾。
朱漆金字的“姜府”牌匾在夜色中沉凝如铁,在阵阵雷声轰鸣下,衬的那牌匾越发沉重,不知为何,姜暖心里总隐约感到不安。
姜暖思绪着,感到鼻梁处一阵冰凉,像是什么东西滑过一般,她提手擦去,指尖一片湿润,紧接着,滴滴雨点尽数朝她砸下来。
姜允月赶忙拉着她来到府檐下避雨,不过数秒,雨势渐急,那雨似水帘般自檐角垂落,在青砖上激起大大小小的水花。
姜允月盯着那水花渐渐出神,方才妹妹的举动是何意,她百思不得其解。
怔忡间,身后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把足以容纳三人的油纸大伞笼罩在二人头顶,喧嚣的雨声被隔绝大半。
姐妹二人几乎同时回头,只见丫鬟小翠鬓发全湿,外衣上沾着几处深一块浅一块的水痕,应是方才匆忙拿伞所至。
小翠举着伞对二人说道:“娘子们快些回府,这雨怕是要越下越大了。”
姜暖看着她撑伞的举动,脱口而出:“谢谢。”
小翠纤指一颤,手中油纸伞冷不丁的朝她斜倾,随即受宠若惊地低下头来:“三娘子折煞奴婢了,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
姜暖差点忘了,古代主仆尊卑分明,而她也不是现代那个随意对别人说谢谢的普通人,想至此处,她心里便一阵发紧。
姜允月侧头看向姜暖,一张素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唯独眼底泛出黯淡的光。方才的不解在她心里似乎就有了一个答案。
姜暖一路上都恍恍惚惚的,待到回过神来,竟不知何时已置身于原身房中。隐约记得原身姐姐走前说了句“今夜好好休息”,其余的便想不起来了。
门轻轻被阖上,屋内只剩姜暖一人。她叹了口气,目光扫视屋内。
原身闺房很大,正对着她的便是由一张黄花梨木制成的案几,案上摆满了纸墨笔砚,案几两侧设有书架。她走过去,案上的东西应是新添置的,案头上堆着的几卷宣纸如初雪般洁净,被人齐整的摆置着,其余三宝均未有使用过的痕迹。她绕着案几转了一圈,大致翻阅了下书架上陈列的书,除了《女戒》、《列女传》等一些女教典籍,便没有其他特别的书籍了。
案几左侧有个次间,入目便是一张可以容纳三人的床榻,此刻窗枢半掩,四周挂置着的樱花色轻纱账被吹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绕过屏风,走到里间,便是沐浴的地方。
距离案几右侧十几步之远,则是一座用紫檀木精美雕刻的梳妆台,梳妆台紧挨着墙,台上摆着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和一些女儿家用的胭脂。
姜暖径直走向梳妆台,铜镜镶嵌在梳妆台的木框中,镜屏雕刻如意纹,典雅又大气。
镜中人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便出落的婷婷玉立,楚楚动人,凌乱的发丝为她增添几分惊心动魄的脆弱感,她与姜允月有三分像,却又不似她那般冰清玉润,如若说姜允月似初雪凝成的白玉兰,那姜暖更似皑皑大雪中那一抹靓丽的红梅,姐妹二人各有千秋。
姜暖如石化般立在铜镜前,让她感到震惊的不止是原身的天资容貌,而是镜中人除去左眼眼角的红痣,竟有着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这也,太巧了吧。
她的手缓缓的拂上铜镜,玉手如同画笔般细细描摹那双狐狸眼,镜中人虽做着相同举动,可那双狐狸眼却似与她回望,姜暖觉得她不像是在照镜子,更像是,原身在与她对视。
想法一出激起她一身冷汗,手猛地抽回,背过身去不再敢看向那面铜镜。
她大口喘息着,惊恐之情久久不能平复,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邪门了,她需要时间消化。
就在此刻,门外传来脚步声,姜暖全身变得紧绷起来。
“三娘子”,香菊轻扣门扉,细声喊道。
“大娘子吩咐,您舟车劳累,今夜又受惊吓,特让奴婢和香秀姐姐伺候您沐浴。”
姜暖这才卸下防备,轻挪至门前,将门扇推开。
门外两个丫鬟一位捧着香胰子与干帕子,一位手中提着食盒,里面的糕点金黄诱人,见姜暖开门,二人立马朝她欠身。
捧着香胰子与干帕子的丫鬟率先说道:“奴婢名叫香菊,旁边这位便是香秀姐姐,我们都是大娘子院儿里的人。”
姜暖示意他们进来,香菊与香秀将水备好并将手中的东西挨个放好,便在屏风后候着。姜暖见二人做完这如云流水般的动作之后便同雕塑般站那一动不动便不禁失笑,她倚在屏风旁笑道:“有劳了,只是我素喜清净,不习惯人在跟前伺候,你们先下去吧。”
二人对视一眼,便欠身下去了。
二人经过姜暖时,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萦绕在姜暖的鼻尖,姜暖深吸一口,这不像是平常女儿家用的香,倒有点像是她平常拜佛礼教上的香,但古代人家几乎都会有祠堂,身上沾染,太正常不过了,她并未多想。
香菊香秀二人足足试过三次水温,姜暖躺进去水温正好,她不禁发出舒慰地感叹,温热的水流将她周身包裹,揣揣不安的心才稍稍放下。
姜暖开始思考人生。
窗外雨声淅沥,斜着的雨每一滴都重重地打在台面上,激起她脑中的回忆。
她,姜暖,一个刚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实习时间不过一个月便经历了世间冷暖,老板的压榨、同事的打压这都算了,打个车还遭遇车祸,她死的时候也不过22岁,真是红颜薄命啊。
还未来得及尽孝,便与父母姐姐天人永隔,想起父母她更难过了,她的心脏此刻犹同被张无形的巨手拧成了一个死疙瘩,疼的难以呼吸。白发人送黑发人,说不出的凄凉。
按照言情小说的节奏来讲,主角死后要么就是穿到看过的小说里攻略指定目标,要么就是有金手指相助,而她,两者都无,连这是哪个朝代都未知,谁能有她惨。
浴桶内的水逐渐转凉,姜暖起身穿衣,方才她洗浴时观察了下原身的身体,除去原身膝盖上那月牙大小般的陈年旧疤,身上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也无新伤,那这原身又是如何死的呢,今夜她穿过来时原身似乎在街巷走动,莫不是吓死的?
这也太荒唐了,她甩掉脑中莫名的想法。
姜暖入梦已是后半夜,薄汗浸湿额头,她眉心微蹙,辗转间青丝散乱,穿越而来的第一夜,想必睡得极不安稳。
天空染上一层薄雾,大雨连绵不绝,女孩蜷缩在井底,冷的瑟瑟发抖。那是个将近五六岁得小姑娘,腿部的疼痛让她动弹不得,哭声几尽要将这场雨声覆盖,嘴里不停哭地喊着“阿姐”,却无人回应。女孩感知不到姜暖的存在,姜暖像是观众般看着这一切,想靠近她却如同钉子般被牢牢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看女孩哭喊声从开始的有力到将近虚散,她在旁边心急如焚。
女孩呼吸越来越弱,眸子也将阖上,在姜暖以为女孩就要命丧井底的时候,一声嘶喊从井口传来。
“暖儿,你在里面吗?“,井口有些深度,但不难听出语气里的焦急。
“除了这全部都找遍了......”
“暖暖......”
“三娘子……”
井口像是围了很多人,声音嘈杂不已,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身旁女孩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叫了声“阿姐”,便晕了过去。
或许是老天眷顾,又或是上苍不忍这稚嫩的生命如花一般凋零,小厮腰间绑着麻绳下井查看,滑落到半空中,便见女孩昏倒在井中,赶忙对着井口大喊:“三娘子在这,快放绳子!”。
三娘子?姜暖这才惊觉,她现在处在梦中,身旁这小姑娘便是原身小时候,也就是太子口中的姜行雪。
绳子放的很及时,姜行雪被救出时,她的身体像是得到某种释放,竟跟着她一同出了井。
下一秒,姜暖睁开了眼睛,庭院里积满了雪,一片寂白。她并未从梦中醒来。
她静静地看着庭中那个身穿软烟轻罗绣花锦袍的女孩,她比在井中时长大了些,她孤身坐至庭中的青石凳上,小声的啜泣着,手不时的擦拭着眼睛,姜暖想上前安慰,发现自己依旧动不了。
她在庭院里呆了将近一个时辰,从开始的哽咽哭泣,到后面的发呆失神,姜暖皆看在眼里。
几声脚步声打破宁静,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丫鬟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至她身边,见原身这番摸样,丫鬟面色也带了些难过。
“娘子,人到了”丫鬟于心不忍地看着她。
姜行雪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直,片刻恢复平常。丫鬟从房中背至行囊,随后一主一仆失神地向前院走去。
这时姜暖的身体像是庭院里那颗被寒冰裹挟着的梅树,在暖阳的青睐下一瞬间解除禁锢,重获新生。她不由自主地跟上主仆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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