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如来调转目光想要获得更多信息，视线却被阻挡，自己似处在一个橱柜里。
既来之则安之，雨如来换了个舒服的侧卧姿势，打算在此美美睡一觉直到副本结束。
让她去给宿乙当金手指，还不如让她吊死在自家门口呢。
这时，帘幕再次被揭开，一双密密麻麻布满微小窟窿眼的骨骼手臂伸了进来。
雨如来被那双密集恐惧症看了会昏厥的手拿了起来，继而看到了一张半肉半骨的缝合脸。那尚有血肉的一半肌理裸露，眼珠由一根黑色筋肉牵扯着耷拉在眼眶外，随着脸主人的动作上下微颤，宛如弹力球。
旁侧有人叫道：“佩利文，你能不能把你的眼睛塞回去，这样裸露在外怪恶心的！”
于是雨如来眼瞅着抱着自己的那个“女人”，伸出食指戳棉花似的把眼球塞回原位。
四周围满了和佩利文一样骨肉拼接的“人”，全身被一层黑色透明肉膜包裹着，外穿天鹅绒质的拖地鱼骨束腰裙。
佩利文拿着雨如来躬身轻唤道：“贝斯，过来。”
话音刚落，右侧那堆厚重裙摆后蹦出一道黑影，裹挟着一股浓郁的腥臭朝着雨如来扑来。
雨如来被熏得生理性反胃，想呕却呕不出，如果救援部的同事在场，她指定大吼一句：看到没这才是生理性厌恶好吧！
定眼一看，面前竟是只长有透明羽翼的红色眼睛！
这眼睛和佩利文的那只截然不同，较之更加灵动，眼珠会随着俩侧羽翼的上下挥动而骨碌乱转，一些黏稠的血丝寄生其上，令人联想到用红线捆绑后悬挂于三伏天里的臭红蝇。
眼睛一出现，便在人堆里掀起波澜。靠得近的几“人”争先恐后伸出骷髅爪在它身上摸来摸去，连连感慨：“佩利文，你家的小狗真的好可爱！”
小狗？雨如来膛目结舌，她知道副本内不讲现实逻辑，但指眼为狗，这和硬说教室的黑板是自家奶奶的三姥爷有什么区别？
那狗叼起雨如来后开始到处乱窜，在妇人裙底和长桌下抽风似的钻来钻去。厚重的桌布和繁琐的裙边被撞得撩起又落下，扇得雨如来脸皮发麻。
比变成死对头金手指更丢脸的事是什么呢？那大概是被狗叼在嘴里吧。
就在雨如来已经坦然接受现实，并把这当成免费“乘车”开始莫名享受时，一个身穿墨蓝色骑士服的小男孩拦下了发癫的狗，他强行掰开狗嘴，小心翼翼拿出被糊了满身口水的雨如来。
劫后余生的雨如来怀着莫大的感恩之心抬头，继而撞进一双蓝色的眼眸里，四目相对，一股被人窥探内心的毛骨悚然攀附全身。
眼前的男骇面部白皙，浑身皮肉完整，和正常人类别无二致。他站在光影交界处，幽幽烛光在脸部跳动，带动着姣好的五官扭曲起来，看上去远比这厅中其余生物更加可怖。
就多年经验而论，雨如来笃定，这死人脸绝对是宿乙。
果然下一秒旁侧凑过来一个金发男人：“宿队，你这金手指进副本后怎么还能保持原貌？”
“不知道。”
“还挺高级，后勤大队把它设计成玩偶形态真的是有先见之明”金发男俩个手指捻住雨如来的耳朵将她提起，啧啧有声：“四周都是些畸形的丑东西，突然看到这个瞬间有种耳目一新的畅快，虽然这个玩偶也很丑，但就是莫名很洗眼。”
这话勾得雨如来抓耳挠腮，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玩偶，很丑是多丑，丑得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那种吗？她很想立刻挣脱金发男人的手，弄面镜子来好好瞻仰一下自己的丑容。
“你怎么来了？”宿乙问金发男：“付与雯不是说你救猫去了吗？”
雨如来了然，这是司无那小子啊。
司无嬉皮笑脸打哈哈：“我动作快，救完猫立刻就赶回救援队了，正好队长你刚进副本，付与雯就让我来协助你。”
雨如来深知此人德行，他决计没有去救猫，指不定是打了119让消防员去帮忙，而后自己跑到主控室拿超级计算机打弱智小游戏，被付与雯逮到后，忍无可忍给他丢了进来。
“hello？金手指。“司无戳戳雨如来：“给我放首《哥有老婆》。”
把她当阿sir吗，搁这点上歌了。雨如来用机械音一字一顿回答：“不好意思，您的要求我没法满足。”
“什么破玩意儿。”司无兴致缺缺把雨如来甩回宿乙怀中：“还以为新版的能智能一点呢，不是说100%拟人吗，怎么还是跟人机一样。”
100%拟人吗？不早说！雨如来即刻卸去伪装，嘴皮上下一碰，吐字飞快：“很抱歉，我其实能放歌，但我不想放，更不想给你放。不是你让我放我就得放，我想放的时候自然会放。”
语出惊人，司无被这种理所应当的理直气壮给噎得发愣，半晌憋出一句：“你好贱哦。”
“有意见请保留，想申诉这边驳回。”
“卧槽。”司无难以置信地问宿乙：“队长，这东西是不是拟人过头了，直接反人类了。”
雨如来得瑟，小样还治不了你了。她活着的时候迫于队长这个头衔，做什么说什么都得瞻前顾后，时时树立威严，现今变成个人工智障，那肯定要做回自己，任意发挥。正得意忘形呢，仰头就对上宿乙晦暗不明的目光，给她吓得全身血液往脑门冲。
“你…”宿乙张口想要说什么，耳畔音乐声戛然而止，方才喧闹的人群也静默而立，宴会厅内霎时落针可闻。
与此同时，中央天花板上忽然凭空垂下块黑色绸布，带起的阵风扑灭大部分烛火，只余三俩支还在苟延残喘。窗外月光投映到室内，给原本亮丽堂煌的大厅罩上一层铅灰色的阴影。
摆放餐具的长桌下猝不及防钻出只皮肉斑驳脱落的断手，它爬到悬挂的绸布上，歪歪扭扭写下几行诡异的血字：“我们都是同类，人和猪也是同类，狗和人是同类，小孩和老人是同类。但是其中一方背叛了另一方，背叛者就在我们之中，背判者今晚会死。”
短短几行字却在“人”群里掀起狂然大浪。
议论声、尖叫声接连起伏。
“不会吧，怎么会有背叛者！”
“妈妈，你不会是背判者吧。”
“啊啊啊啊啊，好讨厌哦，宴会进行到中途被打断，背叛者就该下地狱！”
……
靠宿乙最近的是个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的无鼻女人，她嚅动着那张血肉模糊的嘴，娇俏地靠在个头皮半搭在脑门边的男人肩头：“天呐，好恐怖！亲爱的，人家好害怕！”
雨如来看着无鼻女骇人的脸上竟然显露出一丝柔弱无助，暗自无语，这位长发美女姐姐，好像你更恐怖一点哦。
她还想再看看这堪称猎奇的画面，眼前徒然变黑，一双温热的小手轻轻覆盖在她的眼部。
雨如来大为震撼，这什么暧昧动作！这死人脸不会有搞人机恋这种癖好吧，对着玩偶形态的智能助手都搞出一副深情款款的姿态！
断手写下血字后，顺着绸布摇摇晃晃坠落于地，五个手指齐用，爬得乱七八糟，最后停在一个双头“人”的肩头。
双头人右侧的脑袋是个光头小孩，她一见到断手便发出“呲呵呲呵”的怪叫，似在与之交流。
这叫声尖锐刺耳，震得人胸腔不适。在场的“人”皆面露痛苦，却敢怒不敢言。
雨如来她觉察自己全身颤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发胀膨大，隐隐有爆裂开来的趋向。
就在她开始幻想自己炸开来究竟喷出的是棉花还是机油时，左侧的老人头终于开口呵斥：“吵死了，闭嘴！”
小孩头讪讪噤声，那断手也被吓得哆嗦。
随后这一老一少操控着同一个身体走到长桌前，仰天大笑，笑得老人头嘴里仅剩的几颗牙齿簌簌往下掉。
半晌，老人头面部抽动阴沉道：“出现叛徒不要紧，今天是我孙女佩利文的周岁宴，当下最重要的是大家共进晚餐。吃完后好趁月色回家。”
他挥挥手，继而一个身着执事服的缝合人推着辆金色餐车缓缓进入。
餐车很长，约有两米。其上盖着个黑色的罩子。罩子一掀开，白气簌簌往上冒，像是刚出冻库。
待白气散去，雨如来目光越过人群一看，里面放的不是什么珍馐美味，而是个抹满蜂蜜，烤得香嫩酥脆的男尸！
“陈经常！”司无诧异：“怎么会是他！”
宿乙：“你认识？”
“我们救援队附近那个小区的维修工啊。不是他怎么会在这，付与雯不是说进入副本的是四个学生吗？”
事情顿时变得错综复杂起来，观察部给出的数据不会出错，近期也的确有三名大学生失踪，一切都对得上，那么这个陈经常是如何躲过外部监测出现在这里的呢？
三人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颤抖的女声：“你好…你…你们是救援队的吗？”
自从副本开始随机拉人做任务后，救援队宣传部每年会在商场、十字路口等各种人流密集处投屏宣传，纸质传单上到迟暮老人，下到襁褓婴童人手一张，反反复复告诫人们误入副本世界首先要冷静下来苟住性命，等待救援队救助，切误莽撞行事。
所以进副本先找到救援队和遇刑事案件先打110一样理所当然。
“是啊。”司无热情洋溢打招呼：“你好，我叫宿司。”随即又一把扯过一旁的宿乙介绍道：“这位小孩呢是我的同事叫无乙。”
为了防止被救人员因吊桥效应对自己产生过多情感，并找寻到现实生活中纠缠不清，救援大队的人在工作时一般化用假名。
女孩礼尚往来：“我…我叫吴失失。”
吴失失颇为好奇地盯着雨如来：“为什么你们的玩偶也被带了进来？”
司无解释：“这是人工智能助手，你可以叫它金手指，它能帮我们过副本。”
“是吗？”吴失失喃喃自语，呆楞着将目光继续驻停在雨如来身上，换来雨如来一个人畜无害的礼貌微笑。
餐车前，执事手握白瓷盘，以此为刀，作画般优雅自如地在男尸腹部滑动切割。
皮肉恰到好处的迸裂开，白色脂肪裸露，黏稠的油脂搅合着蜂蜜形成糜状物，如同蛆虫蠕动顺着皮肤肌理滑落。
雨如来自从穿成金手指后一直未进食，饥饿占据大脑，她开始幻想那餐车里躺的不是具尸体，而是只烤乳猪。
如同附和她的想法，下一瞬，那老人头便热情洋溢地开始介绍：“诸位，这是近日刚捕获的猪，现杀现烤，鲜美多汁，人多猪肉少，切勿争抢！”
说是切勿争抢，但他话音刚落，厅中其他人便嘶吼着蜂拥而上，手口兼用，囫囵地撕咬那尸体，就连那只名叫贝斯的狗也加入其中。
癫狂失智的人群，四处飞迸的血肉，总总迹象足以证明餐食的可口诱人，放正常世界里估计也是个供不应求的网红食品，当然前提是食物本身不是尸体。
司无偏头问宿乙：“我们也要吃吗？”
宿乙垂眸看向怀中雨如来重复着：“我们要吃吗？”
雨如来私心想说吃啊，你姓宿的这个饿死鬼赶紧过去吃！但她深知宿乙肯定会有自己的思量，问她这个助手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于是干脆沉默不语，侧头看向角落处。
那里站了一男俩女，应该就是被拉入副本的其余俩个学生。
大多数人都聚在尸体前，故而他们几个显得格外突出。
老人头阴翳地目光扫过雨如来等一干人，嘴猝不及防自脸部裂开到脑后，他神经质地重复：“不听话是要接受惩罚的哦，不听话是要接受惩罚的哦……”
和老人头挤在同一个脖颈上的小孩头也鹦鹉学舌般口齿不清地模仿他：“布厅化事咬姐受乘法对喔。”
宛如接收到什么命令一样，正大口咀嚼尸体的人们倏然停下，纷纷掉转方向，摇摇晃晃朝雨如来他们围过来。
死寂的宴会厅里，老人沙哑的嗓音和小孩特有的尖叫重叠，如丧钟般回荡，骇人可怖的人群如同鬼魅似的步步逼近，吴失失不安地向司无求助：“你赶紧想个办法啊！”
司无双手摊开无耐道：“我能想什么办法。”他把矛头对准雨如来：“要不你问问它？”
“金手指你有办法吗？”吴失失满怀期翼望向雨如来。
这人舒舒服服瘫在宿乙怀中闭眼假寐，闻此，有气无力道：“放心吧，死不了。”
就在这时，角落里有个女生再也受不了这种濒临窒息的压迫感，她穿过层层人群冲到餐车前，拿起一块鲜血淋漓地碎肉就往嘴里塞。
吃同类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肉还未下肚就顺着食道倒逆吐出，可女生已经魔怔，只一味抓肉吞咽，吃完吐出，吐完又吃，呕吐物和肉渣糊满整个脸颊，面目全非。
紧绷的气氛经此打破，吴失失彻底崩溃，她向前迈出一步就要走向餐车，意外却在此刻发生。
机械进食的女生突然停止动作，痛苦难堪地扼住自己的脖梗，半刻钟后她嘴唇泛紫，“扑通”一声载倒在地，再无任何反应。
而那些原本缓慢前进的人群也接二连三地倒下。
随后这成百具尸体开始毫无征兆地高频率抽动，它们不断扭曲弯折成人类骨骼肌肉难以承受的畸形姿势，最后“砰”的炸开，化为血肉散落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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