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单位，其实就是个老破楼。外部墙皮驳落，经年累积的各种青苔及不明液体附着在其表面，属于那种拆迁队来了都无从下笔写拆字的程度。
大门口的陈设和雨如来记忆里的无甚出入，依旧是俩棵要死不活的罗汉松配一块生锈的铁皮牌子，牌子上用黑漆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基本辨不出原样的正楷大字——异象世界救援大队。
宿乙衣袍轻摆，长腿一跨，进了大门。
迎面走来个戴眼镜穿西装裙，手持平板电脑的干练女人，她语气急促：“我正到处找你呢，有三个大学生被拉进了23号副本，上面要你马上安排人进去救援。”
雨如来认得这女人，好像是叫付与雯，她担任队长的时候这人还是个实习生，第一次出任务直接吓哭了，和现在雷厉风行的样子截然不同。
二人脚下不停，一前一后“噔噔噔”开始爬楼梯。
“23号不是上周才攻略完吗，怎么刷新速度这么快。”
付与雯手指在平板上滑动：“综合前几次救援情况来看，23号副本的数据极其不稳定，运行逻辑毫无规律可言，并且近期频繁拉人进入，可能有崩塌的风险。”
宿乙脚步微顿：“维修队那边怎么说。”
付与雯用手扶了扶镜框：“还没有消息。”
到达三楼走廊，宿乙左拐推开一扇破了个大洞的蜂窝纸填充门，扫视一圈空荡荡的办公室面无表情问：“司无他们去哪了？”
“刚才来了个小孩说他在外面喂养的流浪三花猫的五儿子掉沼泽地里了，然后一堆人风风火火出门救猫去了。”
雨如来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这老传统竟然保留到现在。
没错救援大队主职工作是从副本也就是异象世界里救人，但奈何寻常民众不理解门口牌子上的异象二字，他们只注意到了救援，所以东家丢了猫，西家丢了狗等鸡毛蒜皮的琐事也会求助到他们这来。
按理说上班时间掺合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是明令禁止的，但雨如来担任队长后，大手一挥，直接把条令改了：若有生命受到威胁，不论人畜与否，理应救援。
虽然这条并未录入正式文件，但已是救援队不成文的规定。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赞同这个做法，比如眼前就有一位。
宿乙冷声道：“去一个就行了，全部去干嘛？你为什么不拦着？现在要出任务了，我哪里去找人？是嫌以往出任务的速度太快了是吧！无故旷工，全部记大过扣工资！”
付与雯无辜躺枪，清咳一声犹犹豫豫答：“其实…也不全是救猫去了。今天不是雨队忌日嘛，有几个人给她扫墓去了，还有几个去她家里探望程虹瑛女士去了。”
不知想到什么，宿乙脸色缓了缓，语气也平和许多：“告诉他们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提前请假，我又不是不批准。”
付与雯嘀咕：“就凭你和雨队那关系，谁敢和你说。”
她说得极为小声，可还是被宿乙听到。
“我和她什么关系？”
“敌对关系啊。”付与雯脱口而出：“救援队谁不知道你俩打娘胎起就是对手，一山不容二虎。”
她心想，要是和你直说，你一气之下半夜喊人把坟墓给掘了，让雨队曝尸荒野怎么办。
这话宿乙听了沉默不语，雨如来却在无声咆哮。
谁传的谣言，什么叫从娘胎起就是对手，搞得好像他们二人在羊水里就隔着各自亲妈的肚皮打架一样，很惊悚的好吧！
雨如来和宿乙的那点恩怨纠纷其实来自上一辈。她三岁那年，宿乙一家搬来隔壁和她家成了邻居。
开始相处的还算和睦，可入秋后，宿乙家院子里银杏树的落叶老是越墙而过飘到她们家别墅门口，源源不断，清理起来极为麻烦。
于是程虹瑛女士跑到宿家对着宿母礼貌建议：“请问你们家能把那颗老是掉叶子的讨厌银杏树砍了吗？”，但遭到对方拒绝。不知二人说了什么，总之谈到最后矛盾升级，俩位娴雅大方的妇人双双扯破脸皮宛如泼妇似的横眉竖指，叉腰对骂。
雨如来闻声跑去劝架，却不甚被同样匆匆赶来说和的宿乙撞倒，胳膊摔得血肉模糊。
那时的雨如来就已显露出过于常人的战斗力和毅力，她不哭不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对准宿乙的脸就开揍。
宿乙不甘示弱，也反手打回去。
小孩在院子里撕扯得难舍难分，俩个大人在客厅吵得热火朝天。经此一闹，宿、雨俩家彻底成为仇人，当然仅限于俩孩子和俩位妇人之间。雨爸和宿爸，依旧私下哥俩好，得空就欢天喜地结伴下棋、钓鱼。
从那之后雨如来和宿乙便开始了长达二十余年之久的死对头战役，二人从穿开档裤斗到进入救援队，见面就掐，没碰面的时候就到处散播谣言说对方死了。骂过对方的话从春秋讲到民国也讲不完，虽说很多都是雨如来单方面输出，但这并不妨碍俩人的关系越来越僵，甚至有外界传言说二人已经相互憎恨到了看到对方那张脸，就会恶心到呕吐发烧的地步。
当然雨如来也解释过这事，明明白白告诉大家自己那天反胃是因为突发奇想吃了豆汁拌螺蛳粉，憋不住吐出来的时候恰好宿乙经过而已。
但大众只看想看的，管你发什么声明澄清，统统捕风捉影再无中生有，你雨队就是对宿乙生理性厌恶还死不承认！
雨如来不知道宿乙对这些离谱的谣言看法如何，总之听完付与雯的话后，他整个人都陷入在一种微妙的状态里。
片刻后，宿乙转身面色如常道：“通知一下运输部门，送我进23号副本。”
付与雯诧异：“队长你…”
她想说你是不是气疯了，但话未出口便被宿乙堵了回去：“所有人都不在，我不去谁去，要不你去？”
联络部门还有一堆事等着付与雯去解决，她被呛得哑口无言，思索一番后指着宿乙腰间挂着的雨如来问道：“队长要不要帮你把金手指拿去升级一下，最近后勤大队新研发了一个心理安抚系统叫“寂寞孤单，有我超甜”，它可以根据你的需求变换声线、性格，比在网上点的陪聊还会聊。”
听到这话，雨如来瞬间知道自己穿成什么了，通俗来讲就是实体智能ai助手，可进入副本里为玩家提供行为轨迹指导和危险预警，或者根据海量数据集快速解谜等等，相当于一个可聊天的智慧囊，要说叫金手指也大差不差。
她活着时这东西尚处于研发状态，核心算法也只有一个初步模型，没想到短短俩年时间内就已经训练成熟并投入使用了。
“不用。”宿乙居高临下瞥了眼雨如来：“我不需要。”
好心建议却被婉拒，付与雯也不强求，她礼貌甩出一句：“祝队长好运”，头发一撩，踩着高跟小皮鞋噔噔走了。
不得不说付与雯办事效率极高，待宿乙慢悠悠踏着楼梯从二楼爬到楼顶天台时，所有装备工作都已就绪。
楼下烂水泥地上放了块厚达半米的仿生缓冲垫，宿乙在工作人员协助下穿上形状记忆聚合物的防护服。雨如来被他转移到胸前挂着，旁侧就是一个橙色的安全扣。
这种安全扣做得精巧方便，只需在正中央轻轻一摁，内部缠绕的收缩带便会牵扯着防护服剥离身体。
没了防护服的保护，那眼前这人就可能在进入副本的途中意外身亡。
雨如来陷入混乱纠结，到底摁不摁。摁了大仇得报，不摁？不摁好像也没有什么，死了一个救援队会即刻派出下一个，他们这群人在入职的那天便已做好了把生命提在手中时刻抛下的准备，自己这一摁无非是在极近100%的死亡概率上多个0.01，无伤大雅。
雨如来到底还是没能摁下去。
此刻宿乙已站上天台边缘，在工作人员一声干脆利落的指令中从七楼一跃而下。
疾风呼啸，失重感蔓延四肢百骸，雨如来在高速坠落中被刮得晃来荡去，缓冲垫上鲜明的鹅黄色扑面而来，心底的仇恨被挥散不少。
久违了，这种感觉。
……
“佩利文竟然牵着狗来参加宴会，这是什么新型时尚造型吗？”
“是小狗！你一个吝啬鬼竟然舍得花钱养小狗！”
“好可爱啊，快拿东西逗一逗它。”
雨如来再次被外界交谈声吵醒，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洁白无暇的纱织幕帘。
微风轻掠过，幕帘微动，碎如水纹的烛光连带着金器上斑驳的光色争先恐后往雨如来眼里涌，晃得她头晕目眩。
悠扬乐声弥散在耳畔，以层层蕾丝镶边的裙摆飞旋，长靴、短靴、高跟鞋…与那些丝绸、天鹅绒、锦缎质的衣角亲昵交缠重叠，又急速后退分离，若即若离，难舍难分。
古西欧宴会厅？这23号副本还挺奢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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