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昇僵在原地,耳边的话语与昨日于束口中的鸿易书院重合,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他忽然反应过来,马上问道:“阆源县主簿和知县知道此事吗?鸿易书院的山长难道没有着手处理?”
张觉摇头:“我现下不知修建书院的夫役有何反应。但是三舅求我回阆源县为众人写诉状,希望能以秀才的身份求见知县。至于更多的,他没有说。”
辛昇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直觉之中隐隐感觉不对但是一瞬间扯不出一个明确的线头。
张觉刚要继续说话时,陆轸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有什么事情等会儿再说,先让老人家和张兄回家,方才他跟小厮拉拽时伤了脚腕。”
三舅注意到三人的目光,牵起嘴角尴尬一笑,原本在揉搓脚腕的手缩了回来。一位路过的跑堂好奇地望着他,三舅竟然直接起身小步挪到一旁。
“春儿。”三舅没有继续说下去,抬起眼皮又迅速低下去。
张觉会意,走上前蹲在三舅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背。三舅小心翼翼地将双手搭在张觉肩上,整个人被背了起来。但是三舅不是瘦骨嶙峋之人,论身躯体格比只用读书的张觉大上几倍。张觉刚刚站稳,身子便瞬间向一旁歪斜。
“小心。”辛昇马上冲上前扶住张觉:“张兄,不如我和你先将三舅扶回家中,让陆轸去城隍庙向学正解释。”
张觉微愣,果断拒绝:“不行,去城隍庙是求平安。半路出现差错本就是不吉利,拜神可千万不能中途易辙。”
“得了,去城隍庙祈求出行顺利是那帮要去听学的人,轮不到我。”辛昇说完又想起张觉也是听学之人,随即用手指了指陆轸:“喏,你将贴身带的物件交给陆轸,让他放到神龛前沾沾福气。”
张觉忙从胸口处取出一个针脚细腻的香囊,放到陆轸手中,直言“拜托拜托”。辛昇眼珠子一转,将自己腰间别的一件小罗盘扔向陆轸。
“……你又是求什么?”
辛昇扶好三舅,走出客栈:“保佑我月试顺利,乡试高中,会试夺魁!说得越多越好!靠你了!”
张觉与陆轸:“……”
三人逆着人流一直往前,终于来到一处空旷之处。张觉俯下身子,贴近三舅耳朵道:“叔,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三舅缓缓摇头,眼神落在辛昇身上,神情虽然无过大抗拒之意,但眉宇间依旧暗藏忐忑。
辛昇看出三舅的顾虑,正准备往旁边走开。张觉拉住他,低下头跟三舅继续说:“他就是辛昇,我先前在信里面提起的。是他治好沈榆。”
“哦,哦!”三舅眼睛弯起,几次想要张开嘴说什么,最终只是往辛昇旁边凑近,拉起他的手晃晃。
张觉笑了一下:“三舅他幼时有口吃,说话不太利索。他在谢谢你。”
辛昇表示理解地回笑,脑海中开始回放从前州学与同窗交谈的只言片语。
他自认平日不爱上学,除了陆轸和张觉,极少与其他人讲话,因此对州下各县乃至大兴府办学的事宜知之甚少。但阆源县……朔州发不出廪银,但阆源县平白无故出现了一个书院,甚至能邀请从前的京师大臣作讲师,真是闻所未闻。
辛昇忍不住发问:“张觉,你知道这鸿易书院是什么开建的吗?”
张觉抿起嘴巴,思索一会儿:“容我想想……亲戚的书信都是由他人代笔,我记得,好像是去年立冬信中提到县里面要办书院,县学的学官还在闹事。”
辛昇点头:“然后呢?”
“然后,”张觉摇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总之这件事情过去了。详细的要看看三舅是否记得。”
三舅大概听懂了一些,冲辛昇友好地点点头。他伸手拽了拽张觉的衣裳,手指指向夹在店铺之间的街口。
“三舅还记得我家在哪儿啊。走。”
张觉家门前的山桃花被养得很好,粉白花朵与灰黄院墙相称,看得出来沈榆花了心思照顾。张觉站在木门前,先是深吸一口气,突然朝辛昇抱歉一笑。
“要不,你来敲门?”
辛昇指向自己瞪大眼睛:“我?为何?”
“我惹你嫂子生气了,怕她刚打开门看见我就锁门。”张觉见辛昇依旧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解释道:“先前沈榆在蒙馆看了一卷诗词,想要将其绣上去。绣得不是很好,我就在一旁笑了几声,刚好她心情烦闷,就,就恼火以为我看不起她没正经念书。”
辛昇张开嘴巴,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走上前清清嗓子喊了一句:“嫂子!嫂子!是我,辛昇,开开门呗!”
过了一会儿,清脆的女声在屋内响应。神榆推开门见真是辛昇,惊讶道:“诶?今日不是去祭拜什么的嘛?来找嫂子啥事?”说完,她向后看看,一下子就对上了张觉的笑,马上缩回头。
猛然之间,沈榆像是突然看见什么,拨开辛昇跨过门槛,定定地盯着眼前。
“小沈。”三舅慢慢走出来,微笑着冲沈榆点头。
“三舅……三叔!三叔你怎么来了!你自个儿从阆源县跑过来的?干嘛不让张觉去接你?”沈榆心头的火气立马烟消云散,扶着三舅往里走。
三舅刚刚坐定,就伸手指了下沈榆:“身子,好了?”
“好了,早好了。您送上来的药材我都煮来喝,补气血。咦,您脚腕怎么肿得那么厉害?”
辛昇将路上碰到的事情大致与沈榆讲清楚。
沈榆站起身指着张觉:“去把我床头柜子里放的一个碧绿小瓶拿出来,然后去井口打水烧一壶热水。这玉金福掌柜不是还雇你当老师吗?我都知道尊师重道,更何况还是老师的亲戚!你咋不直接杀去大掌柜家里逼他道歉!”
辛昇忙道:“不是,是玉金福的小厮不懂事,而且已经送去知州大人那儿了。”
“切。”沈榆重新坐下,皱眉问道:“三舅,什么事情值得你千里迢迢跑来朔州,写封信就得了。”
听到这话,原本挂在三舅脸上的笑容终于如墙灰一般,疲惫地脱落。
“我儿子没了。四个人都没了。”
沈榆顿住。
三舅见到沈榆的样子,苦笑着点点头:“没了。真没了。”
他的手指比出一个碗状:“我们吃的饭,掺沙子,偶尔给个窝窝头。有钱拿,我们忍。”
三舅喘了口气继续道:“我懂木头,那做房梁的木头好,稳当。大家都放心,房梁搭上去,榫头、卯眼都对。我让他进去瞧瞧爹的手艺,臭小子进去看了眼。”
“咔!”一声闷响从梁木内部传来,像是骨骼断裂的声音。断裂的梁木裹挟着碎石瓦片,如巨斧般劈向下方的人群。
三舅突然喊道,语速极快:“那木头不对!那木头不对!木头中间有裂缝,还有虫蛀!跟我之前见到的木头是两回事!”
但人已经压死在房梁之下。
三舅的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枯井,哭了太多次,不剩泪水平添皱纹。
室内一片死寂。沈榆还记得自己出嫁的时候,三舅的儿子跑来跑去,只夸新娘子漂亮,眼下成了孤魂野鬼。
“那,”沈榆擦干净眼泪,“知县老爷知道吗?你们有没有请人写诉状?”
三舅摇头:“知县老爷……不在。他们说只有主簿,他每个人发了几两银子当赔偿。”
张觉早已回来,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听完全程。他开口:“诉状现在送到朔州了吗?”
三舅摇头:“大家提议直接写给大兴府。但牌票没有下来。”
张觉深吸一口气,转头对沈榆说:“你先扶三舅进去休息。有一处房间是空的,你收拾一下,我今日睡地上。”
等沈榆和三舅进屋,张觉猛地跺脚,围着屋内疾走。
“这怎么回事?四个人,四个人官府都没有调查解决此事?这还是书院,多少学生在那边读书,难道地方乡绅没个反应?我必须要去阆源县一趟。”他拳头锤在掌心:“刚好我们要去泓易书院,此事我必须要给三舅一个交代。”
“那你还随州学众人前往书院吗?”
张觉摇头:“我要带着三舅,与同窗随行恐怕不便,只得自己雇车马。”
辛昇想起姑母一事,立马道:“刚好我也要去阆源县办私事,不如同行,路上有个照应。”
张觉敷衍地点头,视线投向门外。
*
陆轸一向不喜欢独自前去寺庙。不是什么奇怪的民间忌讳,而是,人多的地方,往往能生出足够奇怪的腌臜。
比如眼下,于束因未能抢到拜神第一个位置,现下在跟别人大打出手。
“你懂什么,”于束猛地推了一把个头小一点的秀才,“请神拜神要排在前头才能心想事成,你能有什么愿望?”
那个秀才梗着脖子,手指不远处的判官像:“现在都是正午你想什么抢头香!再说,我想求什么与你何干,你如此嚣张跋扈,难道不怕神仙见了收回福赐吗?!”
于束一听登时火冒三丈,撩起袖子抬手要打。
陆轸淡淡收回视线,清了下嗓子:“周学正。”
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顿时松散,个头小一些的秀才从于束胳膊底下钻出去跑开。于束慢慢放下手臂,转头一见是陆轸,气极反笑。
“你又想做什么,刚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好大威风。现在这威风还要带进城隍庙?”
“那你方才又在对同窗做什么?”周弼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目光锐利嘴角抿直,身后还跟着杜昭。
于束神色突变,马上收声恭敬地站在一旁。陆轸面无波澜,弯腰作揖。
身后的杜昭向陆轸微微一笑,但陆轸像是没有看到一般,视线移向周弼:“学正有何吩咐?”
“怎么不见张觉?”
陆轸拿出手中的香囊和罗盘,直言道:“路上遇到张觉的舅舅,身体抱恙,辛昇和张觉二人就将老人家扶回家。这是二人的贴身之物,要我带着来城隍庙祈福。”
周弼只是从其余生员口中大致听说了事情经过,心下对陆轸的言行品德有了改观,神色也不免柔和许多:“原来如此,不能亲自先来城隍庙也是遗憾,不过心意到了就成……现在前去书院听学的同学都在后殿候着,你们两个跟杜昭一起过去。”
于束冷哼一声,撞开陆轸匆匆忙忙跟上杜昭。杜昭恶狠狠地剜了一眼于束,加快步子。
偏祠有痘神庙、冤魂堂,香火甚至比正殿更旺。陆轸有意放慢脚步,眼前两人逐渐淡出视线。
前方是后殿,那位备受尊重的乡礼宾杜琊,微笑着递给学生一张张平安符。
他的身后是文昌阁,炉火的火苗吞吐着一张张功名符,气味很沉,不是烟熏火燎的呛,而是更钝、更闷的东西,像是记忆被烧糊了,黏在鼻腔里,挥之不去。
“不拜神就别挡路,瞧不见后头人多吗?”
陆轸道声抱歉,转身进入文昌阁,将那个罗盘摆在放满干果杂货的台上,双手合十。
“要买张功名符,”他刚起身,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走上前,“买一张吧,我知道你是书生。”
三文一张。
“三张。”
“要写上名字吗?”
“不用。”
陆轸想想:“算了。”有一个人必须写上去,文昌君才知道这人原来是要读书科考的,不是个二流子。他接过道士的毛笔,一笔一画写下“辛昇”二字。
他将纸符投到火里面,静静地看着。
纸在火里蜷缩,边缘焦黑,渐渐卷成灰烬。
杀印相生的成格条件非常苛刻,能够成格还不算,还要好。
首先是七杀要透出,比如说月柱天干为七杀,那么地支还要存一个七杀。而且七杀力量不能被冲泄。什么意思呢?比如说你的某一柱为丁亥,丁火为微灯之火,亥水为冬天滔天洪水,七杀为火,全被水淹没,哪怕透出也无济于事。
其次,印透出,七杀与正印或者偏印能形成杀生印,印生身的流通关系。七杀不能离印太远,最好就在邻近。
再者,身要弱。身强的话自己都能抗七杀,正印没啥用。身弱七杀攻过来时,印才能出手。
最后,财星不破印。意思是财星在命局的力量微乎其微,不会伤害印。杀印相生的基础理解就是困难过来时,命主能够通过知识职位权力化解。财星坏印,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孩子在最该读书的时候去赚钱了。
不用太羡慕这种格局,这样的人能成大事,但如果没有良好的家庭条件作支撑,前期经历的苦难会很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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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三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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