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斑驳的朱漆铁门,褪色的墙纸上爬着霉印。房子很小,堪堪够两个人住,堂屋中间摆着掉漆的八仙桌,桌上暖壶还残留着茶的氤氲热气。
廖小川站在侧边的小房间门口,家里很少有陌生人来,自从她生病后几乎不见外人,此时见覃迦南来到她家,她心中也陡然生出属于青春期少女的敏感情绪,譬如羞赧,譬如自卑。
覃迦南察觉到了廖小川低垂的眼神,忽而懊悔地想自己似乎又做错了一件事。
很快,廖小川抬起头露出礼貌的微笑,指了指桌子示意他,“你要坐下吗,我给你倒杯茶。”
“茶具都是干净的。”果不其然,她轻声补充道。
“谢谢你,不过我可以自己来。”覃迦南径直走向八仙桌,骨骼分明的手稳稳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记忆中,我外公也很爱喝茶。”
覃迦南慢慢喝着,硬是将一杯再简单不过的茶喝出了品茶的姿态。
覃迦南捧着茶杯也不见外了,“我可以到你房里坐坐吗?”
他此次就是为了了解廖小川而来。
廖小川面露为难,“……我房间很小。”话未说完,瞥见覃迦南的眼睛,她自己也不明白地转了话锋,“不过,你可以进来。”
“谢谢。”覃迦南又笑了。
刚认识就总是观察别人家终归不礼貌,可正如廖小川所说,房间太小,只一眼便扫得过来。
不像寻常女孩房间,粉粉嫩嫩的,当然不像,廖小川没有寻常女孩的那些机会去选择自己可能喜欢的东西。她的房间很干净,被套颜色虽然简单,面料看着却浆洗的很舒服。廖爷爷显然已经尽己所能让女孩过得好一些。墙面上没有装饰,书桌上入眼的便是厚厚一大摞卷子与叠放的整整齐齐的教科书,最右面是一个收纳箱,里面放着许多奖状、手工品和一些被珍视的东西。
除去卷子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最让覃迦南在意的是一个日记本,摊开的那一页夹着一枚雏菊做成的书签,纸上贴满了各地著名的旅游胜地。
注意到覃迦南的目光,廖小川局促的将本子一关,“看别人日记不礼貌。”
覃迦南点点头,没有反驳。
“你喜欢旅游?”问完他就后悔了。
廖小川摇摇头,又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你可能不信吧,我没有旅游过。不过,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什么地方都行。”
“一定会有机会的。”
廖小川没有说话,眼前少年的目光炙热,十分肯定。她一直很疑惑,覃迦南对她的情感超出了一个陌生人该对她的,给她同情,甚至对她期许,这份莫名的期许让她感觉像被火烫了一下。
她自然是不相信覃迦南说的话的,自从得了抑郁症,她从不轻易考虑以后。
“嗯。”廖小川潦草答道,她一向不坏人兴致。
覃迦南当然看出了廖小川没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他不在意地接着说道,“在东边,有霞浦滩涂,东极岛的蓝眼泪在夜色里闪烁;南方,有西双版纳、涠洲岛火山岩。”他的嗓音如一泓清泉,仿佛那些景色从中缓缓淌过。“西边,夜观喀纳斯月亮湾,冈仁波齐峰直指苍穹;北方,呼伦贝尔草原漫向天际。世界广袤,冰岛蓝湖、舍夫沙万蓝调小镇……每处都是未拆封的浪漫。”
听着听着,廖小川眼里分明有星光闪动,不过,只一瞬。
“这些地方,你都去过?”这些地方有的在书上读到过,有的书上也没有,都是她未曾见过的风景。
“我才比你大几岁,我也要读书的好不好,怎么可能都去过,不过,倒是去过几个地方,以后有机会跟你分享。”
廖小川撇撇嘴,“谁要听你分享。”
“或许,你可以跟我分享你的事?”这是一个很唐突的提议,但覃迦南还是这样问了。
廖小川闻言,眼里那一丝丝温暖的神情尽数褪去,换成漠然。
要她对一个只见过三面的人开口她不幸的家庭,还是她莫名得上抑郁症?
“没事,等你以后愿意分享了你再说。”
覃迦南不是爱剖析别人伤口的人,但他知道抑郁症患者如果长期逃避问题,封锁自己的情感,那么就会真正的放弃世界,也放弃自己。廖小川必须说出来,她必须要有直面自己心结的那一天。
“那你以后有想做的职业吗?”这个问题覃迦南也不抱希望廖小川会回答。
没想到廖小川开口了,狡黠地朝他笑道,“没准当个记者,把你说的那些地方都走访一遍。”
覃迦南看出了廖小川的捉弄意味,初冬的太阳不凛冽,透过窗子竟很温暖,阳光落在少女的发顶,覃迦南看着廖小川并不真挚的笑容略带无奈的也笑了。
廖小川发觉今天覃迦南笑了很多次,不得不说,眼前少年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耳朵有些发烫。
正在廖小川无措时,院子里传来了声响。
“爷爷回了,我去看看。”
覃迦南望着廖小川离开的背影,“怎么感觉她好像不太喜欢跟我待在一起。”
……
院子里,一桌两椅,冬天晒太阳正好。覃迦南坐在木椅上,他很高,恰能透过窗子看见女孩做题时起伏的身影,翻阅卷子,思考问题,她读书真的很专注。
廖爷爷新沏了一壶茶,端着茶碗回到院中。
“平时家里少来客人,没有准备什么待客的物什,将就一下。”
“不用,廖爷爷,茶很好喝。您平时也很辛苦吧。”
廖爷爷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滚烫,冒着白气,他答非所问,“我孙女,她很懂事。”
老人望着窗子,目光柔和,浑浊的眸子也遮掩不住其中的难过。
覃迦南拿出整理好的文件夹,直截了当道:“这是江氏集团基金会按合同签约的每个月报销的医药费额度,您看看。”
廖爷爷接过,仔细地看了起来,“可以省去这么多呀,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这是申报基金会时就约定好的合同。”
虽然这些并不能改变什么,覃迦南深知。
捧起碗,不知是不是茶泡得有些浓,入口微苦。
“还有,廖爷爷,今天过来除了送合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我想多了解一些您孙女的情况。”覃迦南怕廖爷爷为难解释道,“这也算对接工作的一部分。”
“哦,当然当然。”
廖爷爷抿了口茶,天凉,茶便冷得快,可那些往事却依旧滚烫,在人心上灼烧,烫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从前的一年又一年便随风灌进来。
“小川从小就跟着我,因为,因为一些意外,我带着小川搬来南方,那时呀,我们爷孙俩可不是相依为命嘛。”廖爷爷用着一种轻松的语气。
覃迦南却知道其中艰辛,他早在别人口中得知了那些“意外”。
“后来,我一同打着几份工,想着父辈的不幸不能耽误了我孙女,可都怪我,我竟没想到小小姑娘,本来就没有妈妈在身边,忽视了对她的陪伴。可是小川,她很懂事,我记着,她小时候爱打架,诶!说来你不信,那小胳膊小手,打起人来可真有力。”
廖爷爷讲述得不算有条理,一会曾经一会现在,覃迦南认真地听着,陪他回忆。
“我以为小孩子天真,不懂事,现在想来,小川那时便早悟了,我宁可她做跟别人打架的小孩。再后来,她上了初中,那是她刚刚升学,也是我第一次、唯一一次打了她,她竟瞒着我逃课去打工。我一连受挫,搬家,做工,我知道我身体大不如前,没想到小川为了让我轻松些,瞒着我出去给别人洗碗端盘,她还这么小,老头子我干活就是为了她能寻常读书、生活,气得我当时把她从别人店里撵了出来。那是她第一次跟我吵架。”
覃迦南似乎想象到了廖小川跟爷爷争吵的样子,肯定头头是道,那时她嘴巴一定伶俐的很。
“这小丫头说自己保证不会退步,如果拿班级第一,放假就带她去赚钱。”
覃迦南有些心酸,别人家小孩拿第一的奖励到了廖小川这就成了出去做工活。
“小川成绩一直很好,除了看书就是看书,其实做爷爷的怎么会不知道她其实也想出去看看风景。到了高中,她越发狠逼自己,也不再一心出去贴补家用,她说一定要考个好大学,要让我过上好日子。都怪我,如果我能时不时的陪她,疏导她,她也不用一直压力这么大,现在把这根弦崩了,得上了这么个受苦的病。”
廖爷爷絮絮叨叨,很多时候只是自顾自说着,像是慢慢打开的缺口,平时难言的、悔恨的,都借此倾诉了出来。
远处斜阳只余一角,廖爷爷起身要去准备晚饭,覃迦南婉言推拒了留下吃饭的邀请。他一会也该走了。
突然间,小院起风了,风吹落一片梧桐叶。梧桐叶飘飘荡荡,落在合同书上,正好覆住了廖小川的名字。覃迦南耳边响起廖爷爷的话,“小川,川字简单,川流却涓长,本意她这一生能像溪流潺潺流淌。”
覃迦南将梧桐叶握进手心,乘着将晚不晚的天色踏出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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