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玻璃窗落满了尘垢,许久无人清理,廖小川望着窗外发呆。
“今天这张试卷就全部讲完了,大家回去一定要把错题再巩固一遍,梁老师开会,我来放个学,对了,他让你们把今天发的练习卷做了。就这样,下课。”
台上老师一点不拖沓,拿起厚厚一叠卷子出了门,教室里还是很安静,做练习的做练习,收拾书包的收拾书包,廖小川前桌感慨这就是属于高三的“死水”,一潭绝望的死水。
“小……”安雯是廖小川同桌,自从高二分完班后她们一直坐一起。
廖小川见安雯犹豫着想问什么,拿出书包里刚收进去的一张生物卷子,“这张绿色的,上节课课间发的。”
安雯翻找的动作一顿,“噢,谢谢啦。”她没有继续找卷子,看着廖小川,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眼里带着些不好意思,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廖小川不好奇那些欲言又止的话,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出校门的一路上吵吵闹闹,低年级的学生嚷嚷着涌往球场。廖小川避开了他们,盘算着今天要刷的卷子。
踏出校门,她皱了眉头。这不是小学,门口可没几个家长等孩子放学。覃迦南就这么显眼的站在大门口。
她四下望望,没看见爷爷,不对呀,她平时也不要爷爷来接的呀。
“看什么,不是认识我吗?”覃迦南好笑。
“不是,那个爷爷不在家吗,他平时也不来接我放学的,是合同有什么问题吗,还是,对接上有什么遗漏的,那你先……”
“都没有问题。”
“那你来干嘛?”廖小川不解,十分不解。
“路过,资料上,你学校在这里。”
廖小川退后一步,从见覃迦南的第一面,她就不太理解他的一些举动。她打量着覃迦南,思考“路过”的可能性有多大,最后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想他是不是有病。
她正欲说点什么,恰时余光瞥见王琪背着书包路过,今天有些奇怪,王琪仿佛没看见她似的,头也未转,直直的从她身边经过,甚至越走越快,消失在转角。平时,王琪可不会错过她一点八卦。
廖小川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身清爽的打扮,低着头,也在看着她。突然恶从心中来,她想调侃一下覃迦南:“哎,这下麻烦了,指不定又要被人说闲话了。”
覃迦南侧头看着王琪消失的地方:“不会,以后,你可以安心备考。”说罢看回她,话里意有所指。
他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里面握着一小束雏菊:“路过花店,这雏菊摆在门口搞促销,就挑了一束。猜你会喜欢。”话说完对上廖小川将信将疑的眼神。
“这真是路过。”
廖小川想笑,忍了忍,伸手接过那一小束雏菊。
“可雏菊不在这个时候开呀。”
“人工培育。”覃迦南说完便没再吭声。
最后,覃迦南“送”廖小川回家。小巷子七拐八拐,一条不长的路走了很久。一路上,覃迦南都想努力找话说,但往往,也是欲言又止。
廖小川想起见他的第一面,他好像也是要安慰她,那时他说他不太会说话,现在发现果真是这样。
漆黑的铁门前,廖小川与他告别。
“合同书上没说你要时时刻刻盯着我吧。”
“我不会时刻盯着你。”
“合同书上也没说你要事事帮我解决吧。”
“我无所事事。”
“我要写作业了。”
“那再见。”
小小的窗前,廖小川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院子外。
“浪费时间。”
房间的墙纸剥落,一层又一层,每天都去擦拭,隔天又积起,反反复复。直到某一天,粉垢被人放弃清理。
快临近寒假,学校一面沉浸在快放春假的喜悦,一面又因期末的到来在紧张备考。高三年级更不用说,整个楼层都是紧张的气氛。
课间不知又是在发哪一门的卷子,廖小川正低头算着最后一道几何大题,突然,传卷子那手蹭掉了她的文具盒,廖小川抬头,是王琪。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王琪捡起文具盒,道歉说的很小声,只让廖小川听到了。
“没事。”
廖小川看着发下来的那张卷子,是数学卷子。原来王琪是数学课代表啊,她从前并未注意过这些,难怪之前她总收不到交上去的卷子。看来,以后确实能安心读书了。
廖小川望着笔下的几何图,简单的线条汇成的图形,她却越看越烦躁,上课了也没能解出这道题。
最后一节课下课,忙碌了一天的大脑晕晕沉沉的,廖小川趴在课桌上,任由脸贴在冰冷的桌面。安雯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她们俩都不上晚自习,廖小川回家,安雯理科拉后腿,每晚要出去补习。
往常一下课廖小川就收拾好回家了,安雯忍不住还是问道:“那个,小川,你还不走吗?”
廖小川撑起身子,正想说话,可见安雯觉得自己问话唐突,自顾找补:“我是说,如果你要好了,我们可以一起放学。”
廖小川看清她眼里的窘迫,想起上次的事,明白了她的担忧。
她淡淡的笑了一下,“今天我爷爷会来接我,我要等他。”
“哦。这样啊。”安雯点点头。
“或许,下次吧。”
安雯眨了眨眼,突然笑得很开朗,“那说好了。”眼前的女孩扯着书包,“我先走啦。”
她看着女孩活泼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脱力的趴回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毫无征兆的蔓延上她的全身,她手脚发软,像是有一万只虫子把她往下拉,又像是整个人掉进水潭,冰冷,她想大口喘气,可氧气全部从鼻腔溢出,她觉得自己要溺死了。突然,电话铃响了。
“喂。爷爷,我现在出来。”
廖小川仰起头,深深的呼吸了几次,这才背起书包离开教室。
傍晚的风从北方吹来,神话里说,那是被遗忘的星辰在赶路,它们碎成细小的光粒,藏在风里,要去赴一场三百年前的约。不知道其中,会不会有她的爸爸,她的奶奶,她的,抛弃她的妈妈。
神话里还说,迷路的风会偷藏人的影子,难怪她总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起,吹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远远的,她看到了在等她的爷爷。今天,是爷爷预约去给她复查的日子。爷爷今早提前了两个小时做工活,纵是如此,还是没能按时来接她,如果,她没有生病,爷爷是不是不用这么累,如果,爸爸还在,妈妈是不是会爱她,会陪在她身边。如果,自己能再坚强一点。
“小川,想什么呐,快过来。”爷爷隔着收缩门朝小川招手。“等久了吧。”
廖小川快步向爷爷走去,笑着摇了摇头。“正好,我写完了剩下的卷子。”
“快,爷爷特地约的早了点,别耽误你功课。”
从学校出发,坐四站,就会到医院。“到了。”廖小川在心里默念。公交车广播里机械女声正好播着到站提醒。
市立医院很大,绿化很好,却让人感觉不到生气。廖爷爷熟门熟路找到了复查的科室,上一名患者正好看完诊出来。
“小川,你要不要一起进来,跟医生交流一下也可以呀。”廖爷爷试探地问道。
廖小川张了张嘴,看着合上的门,她想去天台透透风。
“好。”
合上的诊室门再次被打开。
“你是廖小川?”主治医生李医生拿过面前厚厚的病历单,翻到最新一页。
“是。”
“最近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最近会不会感到很累,不可以说谎哦。”
“嗯。怎样算累。”
“什么都不想干,想躺着,不想说话。”
“这样就算累吗?”
“或许你可以跟我聊聊,在这样的时候,你最想做什么。”
“我想吹风。对不起,医生,我可以出去透透气吗?”
廖爷爷担忧地望着廖小川离开的身影,无奈转身回到诊室。
“实在太抱歉了,李医生。我这孙女,不太配合。”
“无妨。”李医生摆摆手翻阅着病历本,“我虽然是主治医生,但是并没见过患者几次,患者明显有逃避心理,逃避病情,逃避抑郁症,有必要说,接受才是良好治疗的开始。”
李医生看着面前老人苍老的脸叹气道,“你也别着急,慢慢来,我看上次指标还算好。”
李医生又问了些服药情况,情绪变化,一些大差不差的问题。
天台上,廖小川闭着眼,感受风从远方吹来。她想,或许神话是真的,风里真的藏着什么。比如那些说不出口的累,那些数不清的空白,那些卡在喉咙里的“我还好”,都被风悄悄收走了,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他们变成星星,再回来。
“嗡。”手机传来提示音,在安静的顶楼上格外清晰。
廖小川低头摁亮手机,企鹅号里显示有新联系人申请通过。简介里没有文字,只有两个小黄花的表情包,倒让廖小川想起了养在书桌上的那束雏菊,淡淡的黄色,扫去了一些灰蒙。
点击“通过”,手机界面跳转到聊天框。
对方很快发过来一条信息,是个倒霉熊翻滚的表情包,廖小川看得有些想笑。
【你怎么有我联系方式的?】廖小川输入。
【不告诉你。】
廖小川这下要怀疑爷爷签的那份合同的安全性了。
聊天界面新发过来一条视频,视频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廖小川打开视频,十几秒的视频,只有呼呼的声响,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她已经不惊讶覃迦南不知所以的举动了,等着手机那头的解释。
【我在吹风,给你录了段视频分享给你,可冷了。本来想拍星星的,可惜好像看不见。】
她仰起头,看了看天空,漆黑一片,不知道星星在哪里,或许没有吧。
【不过我猜,它们不是走了,而是躲在云朵后,在等风把云吹跑,等云散了,星星会更亮。】
真幼稚,她暗想。
等云散了,星星会更亮,会吗?
【你现在在干嘛,我猜,你也在吹风。】
……
【嗯。】风变大了,真的有些冷。她说过她会更坚强的。
廖小川走回诊室门口,爷爷坐在门外椅子上等她。
“爷爷,我……我想跟医生聊聊。”
“好,好啊。”廖爷爷忙起身:“就是不知道医生还方不方便。”
“进来吧。”诊室里李医生开了门,朝廖小川招手。
医生倒了杯温水,放在廖小川面前。
“好些了吗?”
“好多了。”廖小川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抱歉医生。”
“你不用感到抱歉。”李医生坐在廖小川对面,看着她的眼睛:“小川,你现在经历的这些,不是矫情,也不是闲的。就像感冒会发烧咳嗽,你的情绪生病了,也需要治疗。甚至,更需要你的关怀,而不是将它藏起来,藏起来,它是不会好的。”
廖小川眨了眨眼,滚烫的泪珠滚落在手背:“能治好吗?”
“我们一起试试,好吗?”李医生递过一张纸巾,“可能需要吃点药,也需要你自己和自己说说话,将压在身上的石头搬开,到那时就好了。”
等到风吹散云朵,藏在后面的星星就会更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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